0009 - 打人变砸店
方克武认为自己病了,大病。
自从看过那张相片之后,他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与以往不同了,至于怎么不同,他自己也说不清:只要一闭眼,脑中全是那张笑脸,心中全是那道倩影;只要一想她,心情就会变得压抑,心境就会变得憋闷;只要一做事,全身立时绵软无力,精神立时萎靡不振。
对他而言,很多事儿不那么重要了,许多活儿没心思去做了。只剩下念叨“小稚说得对,洗脸很重要,非常重要。” 几天下来,眼瞅着一个铁打的汉子沦落成戗了毛的老鸹。
面对成天浑浑噩噩的,一副丢了魂模样的方克武。老太太说是“得了魔怔”,老爷子说是“失了心疯”,小侄子说是“害了心病”。至于大哥,并没发现兄弟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现在的方克武,除了经常洗手洗脸之外,一天到晚啥都不干,就知道跟在小侄子的屁股后面,怎么看都像个跟班。
“小叔,不止要洗脸,头也得勤洗。瞧你的头发,跟超级塞亚人似的。”
“啥哑人?”
方稚见小叔没记住,反而松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
“我得保护你,你现在身子弱,被人欺负怎么办?”方克武说得理直气壮的,一点都没脸红。
“说过多少次了,既然你相中了她,我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的。”
“只管见面可不成。”
“你还想怎么着?”
“把我们俩撮合成。”
“你这叫不讲理,搞对象是男女双方你情我愿的事,哪有靠别人的。”
“我还用跟你讲理?你跟我讲过理吗?”方克武一本正经地念着歪经,似乎从没考虑过对方认不认可,直到他想起有求于人时,话头才软下来,“你鬼精鬼精的,又跟我一条心,小叔的终身大事除了靠你谁都靠不住。”
“真是服了你了。”
“你怎么不说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叔侄二人绊着嘴来到过海楼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门口全是人,黑压压得一大片,其中不少人又喊又叫的像是要干仗。
过海楼隶属于华侨酒店是涉外饭店,原则上只接待外宾和华侨。虽然它位于著名的八仙阁景区,可登县毕竟比不上大城市,哪有那么多的老外来吃饭,除了旅游旺季平常都冷清得紧。
况且,当下普通人普遍一穷二白,一个家庭每天的生活费只有几毛钱。能吃得起馆子的凤毛麟角,除了公事或有人请客,大部分人一年都不会下一次馆子。
再者,就算你手里有钱,想到饭馆吃饭也没那么容易,还需要额外的粮票肉票。这些票证紧缺得很,拿钱都不一定能搞到富裕的,它们在实事上提高了下馆子的门槛。
因此对现下而言,过海楼能出现今天的阵势,那是相当的罕见也相当的诡异。
方稚喜欢来过海楼,因为这里有议价菜——不要粮票的高价菜。自从开始卖豌豆苗他们家就不再缺钱了,但粮票肉票该怎么缺还怎么缺,没有任何改观。他也只能到过海楼多花点钱过过嘴瘾。至于非侨非外的他和小叔能来这里,是地区华侨酒店看在豌豆苗的面子上给特批的。
“年底催债的?”方克武打趣着胖胖的孟经理。
孟经理苦笑着道:“都是来吃豌豆苗的,目前县里就我们一家有,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你们不接待内宾吧?我看外面那帮人破马张飞的,可不像华侨。”
“事情闹大了以后,县里给打了招呼,要求暂时不对宾客进行区分。”
“那钱咋算?你们是出了名的看人要价,人不同价就不同。”
“上级批准了华侨酒店的申请,对于冬季供应的豌豆苗菜品,一律执行外宾定价取消华侨定价。”
“外宾价是最贵的,你们可发财了。”
“发什么财,都是为人民服务。”
“你可拉倒吧,不为多挣钱的话,为啥把5毛钱1斤的豌豆苗提到1块钱?专门跑我们家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孟经理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转向方稚道:“今天想吃点什么?”
方克武抢着道:“除了吃饭,今天还要请你帮个忙。”
“说。”
“往帝都运点豌豆苗,搭下你们的车马。”
“运多少?”
“百十来斤。”
“好说。”孟经理爽快地答应,并亲自安排好叔侄二人。刚回到服务台,看到七八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店来,为首一位富态的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了孟经理:“小孟,你们过海楼的生意越来越好都排上队了,真是经营有方。”
孟经理不敢怠慢,紧走几步,伸出双手握住中年人的手,满脸堆笑地道:“都是托冯局您的福呀,房间都准备好了,几位里边请。”
“这位是来我们这里投资的港商。这几位是烟东兄弟单位的同志。他们既是远道而来又是慕名而来,咱们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冯局长边走边介绍身边的几人,显得很是热络。
“欢迎欢迎,几位领导的莅临,使敝店蓬荜生辉,快请。”
“你们厂的老邱?”方克武微一仰头,拿下巴遥指那几个人。
方稚眼角一扫便道:“是邱厂长他们,带队的是市二轻局的冯局长。”
“谈戏匣子(收音机)的事?”
“对,听说已经谈妥了。”
“打着花领带,长得跟水耗子一样的是谁?”
“港方代表,好像叫黄惟德。”
“我看叫黄缺德才对。瞧那小眼睛,专往女服务员身上瞟,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收敛点。”
方稚哑然一笑,眼下的人思想保守,极为重视公序良俗,普遍认为男女之防大于天。就算水耗子有贼心有贼胆,也没那么容易得逞。随着经济发展以及思想变化,到下个年代,这帮外商才能开始猖。
“如果我能活到那时,不会让他们猖起来。”少年神情黯然,低头摆弄着餐具。
送冯局一行人上楼之后,回到大厅的孟经理脸色微沉对服务员道:“老冯点了几份豌豆苗?”
“五盘。”服务员小声回答。
“我说过多少遍,一桌最多点两份,你怎么能让他点五盘。”
“他说要把五种做法都尝一遍,还说……”
“还说什么?”孟经理不耐烦地道。
“还说明天那一桌,也要,五盘豌豆苗。”
“他有那么多议价指标吗?怎么不吃死他。——小李,过来。”
忙碌中的大个子,听到孟经理叫他,浑身一颤。他急忙停下手里的活计,将脖子一缩头一低,便往后门方向移动。
“你给我站住,早就看见你了。”
小李浑水摸鱼失败,转过头来先看了看人头攒动的大门口,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似乎很为难。
“你这是什么表情,赶紧出去告诉外面那帮家伙,豌豆苗卖完了。”
大个子小李一言不发,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的话不好使?要记住你只是个合同工,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卷铺盖走人。”
被逼无奈的小李只得小声道:“经理,您不能只捡软柿子捏,今天换个人出去吧。”
“全店就你长得最唬人,除了你还能换谁?难不成派个小姑娘出去?”
“其实让她们出去,效果更好。”
“你还要不要脸,这是男人的话吗?就你了,不去也得去。”孟经理说完拂袖而去,一点都不想再看那个唯唯诺诺的傻大个。
小李呆立当场一步也不敢往门口挪,不停地抓耳挠腮,活像一只大号的大马猴。刚才的服务员有点看不下去了,找来一个小黑板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递给小李:“把这个挂在门口,相当于通知他们了。”
大个子看了眼小黑板上的“豌豆苗已卖完”,忽然眼睛一亮,忙咧嘴一笑表示感谢,抱着小黑板就出了大门。
“嘿,大伙儿注意,傻大个又出来啦。”有人眼尖。
“居然还带着盾牌,看来有所准备,要跟我们硬顶。”有人眼神不好。
“怕他个鸟,大家把手里的石头换成大个的,人家都有盾牌了,咱们也要放开手脚。”有人想把事闹大。
“别把人砸坏喽,还是照旧捶吧。”有人怕出事。
“对,还是捶好,先把傻大个围起来,别让他跑了。”有人心思细。
本来就等得心烦意乱,处于崩溃边缘的人群,见到代表着坏消息的小李又出来了,自然气不打一处来。瞬间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仿佛突然涨了个大潮。大个子看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为首一个黑铁塔似的小伙叫道:“傻大个,爷们儿在这等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回看见你个丧门星就知道没好事。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但凡听到你说出‘豌豆苗’三个字,我们就捶死你,不信你尽管试。”
“怎的还敢出来?昨天被捶的哭爹喊娘的,一晚上就忘了?看来昨天我们的工作不够努力,任务完成得不好,今天一起补上。”帮腔的人也很彪悍。
“只要不提‘豌豆苗’就成?”小李听到这话,反而大喜。他用左手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说话,右手提着小黑板就冲了出去。
被傻大个一连串古怪动作弄懵的众人一时无措,眼瞅着小李挂上小黑板,凭借风骚的走位,飞也似地逃回了过海楼。
“豌豆苗已卖完?卖完你大爷,给我砸!”
“全特么便宜走后门的了,砸!”
“老子白等了两天,砸!”
“傻大个敢跑,砸!”
等看清楚小黑板上的字之后,群情顿时爆发。眼见傻大个逃了回去,都不再顾忌,随手捡起石头就扔了出去。
相传,丹崖山上的石头都是天上的星尘所化。今天,或大或小偶圆偶扁数不清的“星尘”,直直砸向过海楼门前的小黑板,宛若一片美丽的天幕。
一阵密集的“噼里啪啦”之后,小黑板碎了,大门玻璃碎了,靠近大门的两扇窗子同样也碎了。明显准头不行的人群,一看事情闹大,立即撒丫子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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