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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 - 谈价


宋大厨拾掇的羊肉真不是盖的:肉质好、刀工妙,能做到一滚即熟、入口即化,令人大快朵颐。

此间主力除了身强力健的方克武外,貌似羸弱的少年也是当仁不让。

小家伙从一开锅似乎就没抬起过头来,爷爷帮着给下肉捞菜,连倒好的高粱酒都顾不上喝一口,奶奶则不时地擦拭粘在小脸上的麻酱与汤汁。每当擦到嘴角时,他都会对老太太报以几声傻笑,引得老人家一阵怜惜。

对小侄子马屁行为司空见惯的方克武,虽然心中不爽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当做没看见,认真地与眼前的肉卷奋战。

被冷落的在一旁的宋长福,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配菜上。

豌豆苗自是其主要目标,他自己就吃了一盘多,比方家老少加起来还多。做为福帮的管事,业界的巨头,鲁菜的旗帜。什么美食没见过、没吃过、没做过?但在豌豆苗面前,每一筷子下去,依然会被其折服,惊叹其味道的惊艳。

宋长福做为美食家与特级厨师,在审视一道菜品时,内心是冷静以及客观的。他清楚地知道,豌豆苗的震撼表现,主要源自寒冬中蔬菜的稀缺。虽然把她放到夏季中也必能独树一帜,但一定不会产生目前这么强大的冲击力。

如此鲜嫩的绿色蔬菜,偏偏就出现在最需要她的时节,出现在只有煮白菜和腌萝卜的饭桌上,出现在寡淡无味许久的口腔中,就算想低调都难上加难。老宋不知道这是天地万物的自然造化,还是人定胜天的真实写照,他对此除了惊喜便是感慨。

“海带,能吃了。”

方稚话到的同时手也到了,夹起一块海带放进调料碗,紧接着轻轻一转,为其裏上薄薄的一层麻酱后送进嘴里。然后闭上双目细细地咀嚼,那样子看起来惬意极了。

方家其它三人也纷纷下筷,动作和表情竟与小家伙如出一辙。

一直对老方吹得天花乱坠的泡海带秘方不屑一顾的老宋,觉得老方家的人在装模作样。他也随便夹起一块煮好的海带,既没去蘸酱也没直接入口,仔细端详这块一寸见方,筷子头薄厚的海带片。怎么看都觉得平淡无奇,与普通海带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但是,当他把海带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立时就被震住了。那种令万千厨师苦恼的“愣筋”感完全消失了,整个口感被柔韧中的软糯所替代。这种肉中带面的口感,结合海带去除腥味后带来的纯正鲜味,冲击着味蕾、刺激着味觉,相辅相成并相得益彰。使得他也不由自主也闭上眼睛,慢嚼细品起来。

如果方稚知道此刻宋长福的感受,一点都不会吃惊。你是餐饮泰斗不假,就算你能跨越地域的限制,你也超脱不了时代的桎梏。这种海带是后世称雄大江南北某火锅连锁店的招牌菜之一,该火锅店一年四季都会更迭菜品,唯独海带能历经十几年依然屹立不倒,从未被替换过,足以说明问题。

宋长福轻轻睁开双眼,平静的面色难掩心中的波澜,刚才的海带除了极致的口感,去腥效果更是匪夷所思,令其百思不得其解。老宋瞇着眼睛,打量着正在忙活的方稚,而后笑着道:“小稚,你爹娘怎么没来吃饭?”

“我爸厂里有事,我妈去帝都出差了。”

“以事业为重是对的。”

“这只是一方面,我爸没有我嘴刁,对吃上就那么回事。”少年说到这里,又夹起几片嫩肉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他就算来了,也体会不到宋爷爷这羊肉片里蕴含的功夫,只能当做炖羊肉。”

“你这小人真会说话。”

“乖,吃完了再说话,可不敢咬着舌头。”

方稚冲奶奶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重新埋头苦吃起来。老太太笑骂了一句“滑头。”又开始给宝贝孙子布菜。

宋长福心里藏着事,怎么也吃不踏实。索性把调料碗往前一推,掏出一包烟来,给方草地和自己都点上。

“方老哥,既然小稚不再反对卖豌豆苗,咱就聊聊正事。”

“啥正事?”

“价格呀。”

“那得看你能要多少?”

“1000斤。”

“一个月?”

“一天。”

方草地“啪”的一拍桌子,扯着嗓门道:“用得了这么多吗?拿回去喂猪呢。”惹得老伴一阵的白眼:“瞎拍什么拍,再吓着小稚。”

“瞧你那火急火燎的脾气,都什么岁数了也不知道改改。”老宋老神在在地抽着烟,一点都没着急,“福帮光在烟东各区县,就有三十六家饭庄,还不包括不上规模的小店。你算算,1000斤匀开,一个店才合多少。”

“每个店平均27斤多。”方稚插了一句。

方草地轻轻点头:“一个大饭店才划27斤,确实不多。”

“就是,我这么定也是出于保守估计,以后路子打通了,翻几倍都不在话下。”

“小稚,你觉得定个什么价合适?”

方稚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我无所谓……”

方老爷子将目光转到小儿子身上:“就知道吃,给我念叨念叨成本。”

方克武急忙腾空了嘴,抬头看了看不耐烦的老爹,又看了看宋长福,意思表露得很明显。

“你宋叔不是外人,照直了说,不防事。”方草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普通豌豆7分钱1斤,我们用手工挑出来的大粒种豆1斤要9分钱。1斤豆能发5斤苗,每斤成本就是1分8厘。”方克武看看两人,略微理了一下思路,再次开口道:“1000斤就是100盘,10天长一茬……”

没等他说完,方稚又插了一句:“环境合适了,7天就能出一茬。”

“那一共需要700个托盘,按折用一年算,再加上其它物料投入和煤火费,一斤要摊3分钱。”方克武继续道,“20多个工人的工资,每月要开1000块钱,合到每斤上是3分3。”

“一共8  分?”方老爷子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他信心满满地向宋长福道:“老伙计,现在成本你也知道了,我一斤卖你……5毛……不算多吧。”

“老方头,不兴这么狮子大张口的,鲜蔬不比其它营生。消耗量大又不能存放,只有快进快出才是正理,所以利要薄才对。”方草地的价格一出,宋长福差点被呛死,卖菜哪有溢价六倍多的,“你报高价,一旦销路受阻就会砸到手里,到时候连本带利全赔光,顶头凤就是这么死的。”

方草地玩味地看着老宋,不紧不慢地吸了几口烟后才道:“5毛钱能买到顶头凤?”

“我就是打个比仿,蔬菜买卖也有路子的,不能胡来。”

“甭扯那些有的没有,我现在是蝎子㞎㞎——独份。你还爱要不要,1000斤不算少,也算不得多,到菜市儿都能出掉。”老方依然稳如泰山,面对急得冒汗的老宋寸步不让,“你也别装了,但凡你有选择也不会跟我这硬杠。”

宋长福被怼的不知所措,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最后只得无奈地道:“你知道全国一天要消耗掉多少斤菜?我告诉你,过亿斤!夏天还要翻番。”

“跟我有啥关系?”

“现在跟你是没关系,如果你降低菜价,让普通老百姓都能买得起、吃得起。就能成为其中的一分子,那样才能发大财,撑死你都不偿命。”

“这方面你没我孙子算得准,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勉强能卖到临县,出地区都难,出省都不用想,还想买到全国?你刚才也说了,鲜菜有时效性不能老放着。你算算把它运出省要几天?而且路一远,再遇到意外情况什么的……”

“你可以在其它城市设点,当地种当地卖。”

“我一没关系二没人,干不了。”

“我有呀,要不咱们合作?”

“一边去,再贪心我可赶人了。”

宋长福老脸一红,随即又恢复如初,他想了一会又道:“要是你一心卖高价,恐怕会有危险。”

“危险?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最不怕的就是危险,要不也不能落个方大炮的外号。”老方说起这个,更加风轻云淡,更加自信起来。

“我不是说人会有危险。难道你就不怕别人也研究栽培,断你的财路?”宋长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道,“你卖的便宜,别人觉得鸡肋就懒得自己弄。可一旦贵了,会有大批人想发这个财,人多加上时间长,没有弄不出来的道理。”

“如果我只卖2毛钱一斤,你们就会停止试种?”

“这个,呵呵,不是一回事。”

“你不用给我打哈哈,现在不管我卖得贵还是贱,你们都会去研究模仿,准备戗我的行。既然如此,我卖低价少挣钱才是傻子。”说到这里,方草地的脸色微沉,带着一股凛人的气势道,“明着告诉你,如果你们也能发豌豆苗了,我会把价格降到8分钱1斤,专门跟在你们屁股后面去卖,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宋长福心中一寒,无言暗叹,方大炮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刚才当着自己的面让儿子报成本,根本不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是亮出人家打价格战的优势和信心。

此时桌上只剩下沉默的两个老头,两人一心谈价,都没发现别人早已离开。

“我也不瞒你了,之所以敢叫这个价,是因为过海楼的人昨天就来过了,他们也是为了豌豆苗。”

过海楼是登县本地的一家大型酒楼,位于八仙阁景区丹崖山脚下。按说本县的酒楼得到消息更快,来得更早很正常。但是,老宋还是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马上警觉起来:“过海楼是华侨酒店的下属单位……”

方草地半瞇着眼,笑而不语。

“他们接受5毛钱的价格?”

“不接受。”

“他们出多少?”

“1块钱。”

“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都没错,就是1块钱1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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