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湧襲來
佟寒钰是在午夜时分，被夏慕蝉押回洛京的。
他被直接敲晕了，连到哪儿都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原本以为自己会立即关在牢狱之类的暗室，可一睁开，发现自己正处于富丽堂皇的大厅，身上被五花大绑，跪在光滑的地砖上。
大厅两边立着精致的麒麟纹青铜灯，他数了数，左边九盏右边九盏，足足十八盏，这种气派丁点不输有天下第一富之称的佟府，想必绑自己的人必定也是哪家的显贵。
夏慕蝉冷着脸站在一边，厅堂里没有人，半晌，一道如洪钟的笑声唐突地在厅堂回响，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从眼前的屏风边摇着折扇慢慢走出来，身后跟着四名随从。那人体型高大，脸色红润、一把修剪得整齐的胡子畜在下巴之下。
佟寒钰自然不识此人，只能定定的看着。那男人笑着在厅堂前的扶椅上坐下来，挥挥手道：“那他带上来！”
随从抱拳速速退下。
这种气势必然是了不得的权贵，难道真的如自己所料，真的是为了花魁拒绝赎身一事而绑了自己可眼前的男人怎看也不像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费周章的人。
佟寒钰问：“你是谁”
男人接下随从递过的茶，喝了一口，笑得爽朗：“你就是佟震天的独子，佟澄，没错吧哈哈哈，今日一见，果然相似！”
佟寒钰脸色一僵，心里不妙的预感多了几分。
男人道：“你不认得我，那是自然。在你满月时我还抱过你呢！都过了那么多年，当年小娃娃都出落成翩翩公子了！”
佟寒钰心想，这个人不报自己姓名，一上来就认亲认戚，好生奇怪。他笑一笑，道：“晚辈的确是佟澄没错。既然这位老爷在满月时抱过我，想必和佟府交情不错，今天把晚辈如此五花大绑，意欲何为呢”
男人脸带微笑，目光越过佟寒钰，落在前方。
这时身后传来一串零碎的脚步声，似是几人把一人拖行在地。他回过头来，刚才的随从一左一右，押着满面血污的佟老爷步进大厅。
佟寒钰失声喊：“爹！”
他激动想要站起来，银光一闪，夏慕蝉的长剑立即抵在他颈项上，他盯着佟寒钰，声音森然：“佟公子，别乱动。”
佟寒钰恨恨瞪了夏慕蝉一眼。那几人押着佟老爹，强行要他跪在自己旁边。佟老爷的身上尽是鞭痕和斑驳的血迹，披头散发，眼神涣散，似是已经神智不清。他口里喃喃呓着什么，抬眸盯向男人。
“爹！爹！”佟寒钰大喊：“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爹！是我！佟澄！你认我一下！”
“哈哈哈哈哈。”男人用力放下手中的茶盏，猛地站起来踱到两人眼前：“佟震天，我把你苦思夜想的佟小公子带来了，你看我们之前说的事，怎么样来着”
佟寒钰作为第三者，这段话实在听得有点懵。
人们都说佟老爷三年前跟先帝暴毙的事件有关，收他的应该是官府的人、朝廷士兵。可这里似是私人府邸，奢华的布置装潢和朴素为主的官府完全沾不上边。
“佟家与这位老爷什么仇什么怨要把年过五十的人折磨成如此惨相”佟寒钰抬头，死死瞪着对方：“百姓都说爹犯下了弑君之罪，被官府押回京。可依我看，这里并不是官府，当中一定另有阴谋。你到底是谁”
“澄儿”佟老爹悠悠转醒，半睁着眼晴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佟寒钰没见过爹如此虚弱的模样，心如同被千刀万剐一样，想起苦苦守在家里的娘亲和三姐，他的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爹！发生什么事了”
“你爹犯下滔天大罪！谋杀先帝，罪该万死！”
“胡说！爹才不是这样的人－－！”顾不得颈上的剑，佟寒钰刚站起来，却被夏慕蝉一脚踹在膝盖后窝上，硬生生给跪了回去，他扭过头来，对方的脸寒如冰川，没有半点温度：“夏慕蝉，你干什么”
“呃”男人转而盯着夏慕蝉，神色不悦：“你告诉他名了”
夏慕蝉垂着眸，神色不变：“嗯。”
“哼，这一路上拖沓了这么久，一定聊了些无聊话吧”男人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尽做多余的事！待会下去领罚！”
“父亲教训的是。”
佟寒钰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干瞪着眼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
父亲夏慕蝉和眼前这个老头
那天晚上看到的梦，原来不是他啊。佟寒钰心里有些放心，不然他真的会同情起对方来，这黑无常果真是权贵公子！
可不知为何，自己好像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一路上的关心算什么他还真的觉夏慕蝉可怜呢！无念山的小破屋恐怕只是伪装，是暂时藏身的据点。
“佟公子，在想什么呢！”男人伸出腿，踢了一下佟寒钰的肚子，他吃痛的回过神来，却听见佟老爹气若游丝的开口。
“宰相大人何必再装”佟老爹苦笑了一下，抬起眼晴看着男人：“你不就想知道当年的小太子到哪里去吗把澄儿这个不肖子寻来，又能如何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宰相眼前的人竟然是帝国宰相
太子又是什么东西
佟寒钰心里的拼图一点一点被拼凑起来了。原来是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被仇人扣押，自己则沦为人质。
果然是一个局！还血口喷人，欺骗天下百姓，毁佟家清白！
“你佟震天私底下干过的好事，我都让人查清了。”宰相愤愤的指了他几下：“雕虫小技，暪得了谁不然，你觉得为何天下陛下会纳你家二小姐回宫”
佟老爹一怔，表情僵硬的定格在脸上，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难怪天子在先帝驾崩后会如此急于娶亲，世兰入宫也是你的好事”
近年京城的事乱如麻，中有千千结，佟寒钰略有耳闻。三年前先帝驾崩一年后，继位的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幼弟，年仅六岁，并不是原先订立的太子。
可这位小皇帝即位不久，就把自家的二姐佟世兰纳入后宫为妃。
他那时还在想，六岁的小弟弟，牙都没长齐就学会扩充后宫了其他人都说先帝年轻殒命是国之将亡，不祥之兆，由国师选择时辰八字合适的女子进宫冲喜，佟家上下接到圣旨时也是一脸懵然。
二姐在宫里会有危险！
宰相踱了几步，脸色开始流露出几分不耐烦：“说吧佟震天，当年你把太子藏到哪去了你不说，佟小公子就要受点皮肉之苦了。”
佟老爹啐了一口：“卑鄙无耻！当年东宫陷入火海，连焦尸你都看见了，你为何一口咬定我藏起了太子”
宰相摸了把胡子，颌颌首，下一秒即面露凶光，用力地把佟老爹踢倒在地上！
佟寒钰见状急了，大喊：“老奸贼！你虐待老人，不得好死！”
佟老爹吐出了一口乌血，倒在地上，他撩开的衣袖上爬满了如小青蛇般、密密麻麻的黑痕，正从手臂往他的手心爬。佟寒钰从没看过此等可怖的景象，他心急了，用力推开架在颈上的剑就冲了过去扶住爹，手心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是什么难道是毒”
毒，又是毒！这伙人就爱下毒，自己身上也中了续缘散。他瞪着夏慕蝉：“你们好本事啊！我爹中了老奸贼的毒，我也中了他那王八儿子的毒这有权有势的人就是不一样，好！好！”
佟老爹吃力的抬手，眼眶泛红：“澄儿，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你中毒了”
宰相斜过眼光，扫了夏慕蝉一眼。
夏慕蝉眉头轻颦，长长的眼睫像一道帘子，遮住映着眸里的光。
宰相笑一笑：“好！父子俩都是好样的！既然不肯说，就关一会吧！反正佟府里的人多的是”
佟寒钰一怔，完了。
“佟小公子，可是还有一个姐姐在花廊啊”
“贱人！你想对我三姐干什么”他冲着宰相嘶吼，要是手上有把刀，真恨不得他妈的把眼前这个贱肉横生的老贼乱刀捅o死，砍下他的头来当椅子坐。
可他什么都不会！他就是个该死的废物，连半点武功也学不会啊！
“慕蝉，五日内，把佟梦葵押到这里来。”
宰相的命令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谁不知夏慕蝉会乖乖听令，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当成人质。一想到三姐要走自己走过的路，佟寒钰心寒了一大截。
夏慕蝉抱拳：“得令。”
“我呸！夏慕蝉，你这个浑帐！狼心狗肺的东西！”佟寒钰破口大骂：“你在佟府虽只待了短短一天，可我姐，全府上下待你如座上客，又给你布菜又给你换衣服，你通通都忘了”
虽是歪理，不过佟寒钰不管了，他现在只想把能骂的东西都臭骂一遍。
佟老爷原本还在神游状态，听到“佟府”两个字也大吓一跳：“你说什么”
宰相锐利的小眼晴立即狠狠的瞪住夏慕蝉，厉声问道：“慕蝉！怎么回事！”
全场人的目光都落到大厅他身上。
夏慕蝉不发一言，面上表情如风暴前平静。
“你又去做多余的事情了”宰相的眼神简直想把他生吞活剥，他举起右手，大声一喊：“忘了自己的立场吗来人！把鞭子拿来！”
佟寒钰觉得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过看对方狗咬狗窝里斗，看着夏慕蝉遭难，他心里就快活。
“哟！天下无双、人人闻之色变的黑无常居然也会怕被老爹抽鞭子！”他拍一下手，哈哈的笑着：“有趣有趣！一物治一物！晚辈今天见识到了！”
宰相悻悻睕了佟寒钰一眼：“下个轮到你，佟公子有什么话，留在天牢里慢慢说！”
随从很快把鞭子拿来了，那是根细长的马鞭，鞭末居然有许多细细的倒勾。
想不到居然看到夏慕蝉被家法伺候的一天！
宰相接过鞭子，狠瞪着夏慕蝉，一鞭子抽了下去。他既没有避开也没有伸手格挡，一鞭子下来，正中他的脸，瞬间鲜血淋漓。
佟寒钰愣了，打一个人的脸如同羞辱，跟往人的脸上泼粪没太大分别，他没想到天底下居然有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羞辱自己的儿子。
“童梓安！！！”正当佟寒钰正在看好戏的时候，脑中又久违地出现了孟婆的千里传音，这回他的声音什是着急。
“怎么舍得说话了吗”佟寒钰心里说道。
“你要死了！这样白白看着未来魔君被抽鞭子！”
“可是他得罪的我，他爹怎对待我爹，你不也瞧见了吗”
“个中自在内情，我不便多言！”孟婆道：“你要是不阻止他，大家都得完在这里。”
“抽死好，抽死多好。”佟寒钰冷笑：“这魔君也乐意被打啊，打了三鞭也不反抗一下！别人家教孩子，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啰哩八唆的。”
“童梓安！”
佟寒钰没想理他，心里很清楚，夏慕蝉天下无双、武功盖世之人，习什么武几天就上手，如要反抗他爹定必易如反掌，分分钟能把这死老贼按在地上活活打死。
可对方只是傻傻站着，他看到他握拳了，也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寒意了。
“孟婆。”佟寒钰心里说道：“难不成夏慕蝉有把柄落在宰相手上”
“天机不可泄露。”孟婆道：“可若今天你不救他，天下都得完，不，今天你也得完。”
要如何救自己的爹都被打成半残废，自身难保。难不成要他冲上前为黑无常挡鞭子吗
话说回来，额上的小红莲居然对宰相没用，难道对方也有几分实力
佟寒钰再问：“我这刻救了夏慕蝉，之后的事都有转机你确定”
“……”
孟婆那边又彻底没声了，次次都话说一半就跑掉，下回见着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佟寒钰认命了，深深的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
宰相那边一连抽了夏慕蝉十几下，脸上都是犀利的鞭痕，皮开肉绽，一副俊俏的脸孔就这样给打没了。
夏慕蝉皱着眉，紧紧握着拳头。
“你这畜生，是忘了我的教诲吗当日我救你，你是如何报答我！”
眼看宰相的倒刺鞭要落下来，佟寒钰眼晴一闭，直接冲到了夏慕蝉面前，脸颊硬生生捱了一鞭！脸上像被烧着般一片火辣，打在细皮嫩肉的脸上就是痛！
时间仿佛被停止了。半晌，他听见夏慕蝉低沉的嗓音从背后冷冷的响起。
“佟寒钰，你干什么”
宰相脸色难看到极点，佟寒钰红着眼眶，低笑一声，腥甜的血液流进了他的嘴里，他伸出手一抹，斜眼看着对方。
“喂！死老贼，我可没心情看你们家教孩子。再说，就凭你个死王八，也配用鞭子抽人”
“你管什么闲事”夏慕蝉沉声骂道。
“夏慕蝉，你好歹也是人见人怕的黑无常，被个老王八当孙子打，就心甘情愿了”
宰相脸色阴沉：“臭小子，我可是他爹！”
“他爹他爹又如何”佟寒钰瞥了眼倒在地上的佟老爹：“我爹也不被你打成这样了－－”话刚说完，他使上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一挥拳，把面前的死老贼揍在地上。
宰相万万想不到，这佟家小公子不成气候、烂泥扶不上墙可是天下皆知的事！原以为看到他爹的惨相会吓到屁滚尿流，现在居然还有力气打人了
他咬着牙，往佟寒钰脸上身上抽着鞭子，一直打一直打，连续抽了不知多少下，把他的白衣打得染上鲜红才停手。
罢手后，宰相气急败坏的大声喊道：“夏慕蝉，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把佟澄这个狗娘养的小浑帐关进水牢里！来人！把佟震天这老家伙押回天牢！”
佟寒钰感到身后的夏慕蝉听到“水牢”两个字，浑身一僵。
宰相一挥鞭子：“还不快去！畜生！押他回去之后你去领四十板听见没有！气死我了！一群鬼东西！”
夏慕蝉把佟寒钰的手臂扣在背后，可明显感觉到他不是很用力，在触碰到自己肩膀时，手指微缩。
“怎么了”佟寒钰忍着痛笑笑：“快押我啊！”
走过宰相身边时，他再看了佟老爹一眼，对方已经失去了意识。
孟婆啊孟婆，我可按你所说的，为未来小魔君挡鞭子了。你的预言可千万不要成真啊！我在水牢被折磨死了，天下可真的完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被夏慕蝉押着踏出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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