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永南行(五)
小歹徒名叫孙盼,从小跟着邻家兄长闯荡江湖,学了一身好功夫。他漂泊久了,便一心回家,没想到,家里等着他的是一具空壳。家中的土地被县里的大户赵家强行买走,父母报官无门,只好把自己卖给京城贵人的庄子,为奴为仆维持生计。他的姐姐,在还没到及笄的年纪,就被而赵家人抓去当姨娘。
孙盼闹到官府,小吏一听说是赵家的案子,管也不管,直接劝他回去。
他想过杀人,但他一人如何抵挡一个家族,便是他成功了,他家里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今,是没办法了。他父亲重病,家里没有钱求医问药,他一气之下才想出个戏文里“劫富济贫”的法子。
听完了孙盼的故事,少年人皆面色戚戚。
谢赢声音带了薄怒:“这个赵家,仅仅出了一个县令,竟敢藐视王法!”
季停平静道:“不会只是一个县令,京中自有人庇护他。”
刘蕴不屑道:“文官皆此做派!满口圣人大义,却官官相护,只顾个人私利。”
路云听到这,劝了一句:“慎言。”
在场的少年,除陈密外,都是富贵人家的读书人。如果不是季停院长组织他们去永南,他们直到上了官场,都不会清楚京城的繁华以外,有着这样的阴暗角落。
季停暂且将孙盼安置在他的房中。深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对走廊上出来看热闹的房客逐一告罪。
几位学生留在江惜时的房里,各自沉默。此夜注定无眠。
李宁宣缓缓道:“天下弊病久矣。”
刘蕴愤愤不平,搭在案上的手攥成拳头:“南部蛮夷来犯,边将单守不攻,屡屡沦陷。丢了城池,朝廷便往外送公主!公主何辜!百姓何辜!”
谢赢冷眼看他:“我朝才经内乱,不宜大动干戈,不得已才主和。”
刘蕴丝毫不顾及他的皇族身份,依旧有什么说什么:“景南之变都过去快十年了,百姓都忘了!何必杯弓蛇影,一味削弱边防呢?”
“养兵而不练兵,空耗国力。我大楚十万军队驻扎南境,竟然抵不过数千蛮夷,实乃国耻!”
路云冷声道:“刘蕴,你哪来的胆子对世子说这种激进之言?”
谢赢脸色不好看,闻言,抬眼看向他:“无妨,若是连这种话也听不得,我何必在书院读书?”
李家益劝解刘蕴:“万事皆有难处,你我看到的只是表面,没有亲身介入,便没有立场指责。”
王翕捏住刘蕴的肩膀摇了摇,玩笑道:“你爹整天搞些讨厌的繁文缛节,怎么养出了你这个投笔从戎的儿子?”
刘蕴拂开他的手,板着脸:“我辈理应如此。”
王翕讪讪松了手。
江惜时随陈密坐在一处,无声听他们谈论国家大事。
陈密在这种场合一向韬光养晦,不发表意见。可是她想知道他怎么想,而且他刚刚那样看着她,明显是有话要说。
江惜时抬脚碰了碰陈密的椅子腿,他从沉思中讶异抬眼,眸子无辜地圆了圆。
江惜时低声问他,不打扰其他人谈天论地:“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陈密没听见,偏了下头:“嗯?”
江惜时于是凑近他的耳畔:“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一阵气息温热笼罩在耳朵上,陈密不自在地躲了躲:“是有。”
他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想问,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你会有危险。”
江惜时被他笃定的目光盯得心虚,她故作镇静地回看他:“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有预知能力?还是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陈密:又开始谎话连篇了。
其实江惜时很会撒谎,只是她撒谎时过于冷静,让他轻易便可感到反常。毕竟,她在她面前总是放松随意,偶尔露出些女儿家的天真可爱,稍有不同,便看得出来。
罢了,她有秘密也是理所当然,他并不必须清楚她的每一件事。
陈密道:“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找我帮忙,我很好用,不会多问。”
他很好用……
江惜时被逗笑了,她含笑,佯装怒意道:“怎么,陈密,你不相信我?”
陈密无奈地勾起一抹笑:“相信。”
只这两个字,坠入她的心尖,像是蘸了蜜。
江惜时:一看他就不信。
她两手捧脸,装作认真听谢赢等人交谈的模样。可堆起的脸颊压不住向上翘起的嘴角,她有些后悔跟着陈密坐在这边了,这边只有他们两人,太过安静,她担心自己的心跳声被他听见。
还好,她擅于隐藏,让单恋隐于暗恋,而暗恋又是随时可以收回的。
她的喜欢不会打扰到他,也不会扰乱自己的任务进程。说不定某天她忙起来,就把感情的事给忘了。
在此之前,她便偷偷地体会一下恋爱的甜蜜吧。
应付好江惜时,陈密眼眸深了深,盯着某处,不易察觉地出了神。
……
冷烟绕着圈从香炉里蔓延开来,清淡的松香笼罩着茶室,上位者蓝袍红冠,胸前绣着云鹤纹样,脸上多有皱纹,与年龄不配的是,他下巴光洁,并没有胡须。
小太监得到准许,弓着腰入内:“叶大人,皇上今儿个作了首诗,叫奴才呈给大人瞧瞧。”
叶九又惊又喜,忙放下手里的茶具,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被折成纸燕的诗作,小心翼翼地拆开。
他看着皇上潦草的笔触,眼里溢满了慈爱:“写的真好!去!马上送到史官那里录下!”
小太监也喜气洋洋:“是!”
主子高兴,他也高兴。
他一路欢快地小跑着出去,才踏出门槛,便不小心撞上了侍卫大臣朱俞。
他惶恐地跪了下去,默念乐极生悲:“奴才失礼!冲撞了大人!”
朱俞没计较,匆匆经过:“无碍。”
叶九在皇宫里有专门的宫室作为住处。朱俞站在门外自报家门:“叶大人,朱某求见。”
“进来。”
叶九仍留些喜色在脸上,见朱俞来了,便与他闲聊两句:“你今日没当值,可看见陛下的诗了?”
朱俞与皇帝年岁相近,因此皇帝没在他面前卖过乖。
朱俞:他写诗?
朱俞恭敬道:“不曾。”
叶九欣慰道:“写得很是不错,我拿去让史官记录在册了,将来必然流芳百世。”
朱俞:要是他自己写的,估计不免被后人诟病。
谢洛此人,颇为狡猾,擅于利用人心达成自己的目的。拿此次事件举例,“才华横溢”的陛下乘兴作诗,只向叶九邀了功,而没有给太后和丞相过目。
这是因为,后两位看了他的诗作,只会让他加倍读书,而叶九看了却会心情大好,爽快地允诺他的某个要求。
朱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呈了过去:“大人,曹纵来信。”
听到熟悉的名字,叶九敛了敛神色:“哦?他说了什么?”
“赵家。”
“哪一支?”
“兵部尚书。”
“好!”叶九搭上椅子的蛇头扶手,“那就动手吧。”
朱俞略有犹豫:“赵家远亲称霸一方,赵锦申未必知情……贸然动手,恐怕舆论对大人不利……”
叶九笑道:“不利又能奈我何?”
“我只知道,赵家势大,若将他扳倒,哪怕一支,新政推行便更近一步。”
朱俞道:“那……这次,大人打算怎么办?”
“朝廷每年拨给兵部军费如此之多,他们竟也能让南蛮入侵,损我江山。”叶九眯了眯眼,“我倒要看看,这些年国库的钱都用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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