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夜宵之95
李凌霄应允了弦昭仪的求请,同意成婚,却在婚事之上,对温昭提了条件。
温昭亲自去李府,欲同他相谈时,他对温昭讲“出嫁从夫”。她若过门做李家的媳妇,就莫再对帝位打分毫的主意。
原本温昭以为,他同意这桩婚事,便是同意了上一次她所说,李家要为她所用。没想到李凌霄以过门为条件,逼她放弃复仇大业。
温昭怎可能为了她并不需要的一桩婚事,放弃对温恒的报复?
李凌霄的条件,她不肯点头接受。
见她主动拒婚,反倒是李凌霄清浅笑了。
温昭此举,如他所料。这样的结果,正是他在等待的。
他对她说,既然他不想李家助她谋反,而她不想收敛野心,那么二人便干脆一拍两散,莫再纠缠于这婚事之上。
温昭记得,彼时他方才对她表露本心。
他从一开始便清楚,李家作为国之栋梁,已然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臣子,若与皇家结亲,便会树大招风,是月盈则亏之景。
泼天富贵只可能招来祸事。他若与温昭定亲,对李家而言,就已然是极致。
那么李盈敏便不可能再行锦上添花之美事,嫁与温恒。
是尚公主,还是嫁太子,李家唯可能择一而为。
当时宫里宫外,人人皆道温恒同李盈敏两小无猜,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
那双小儿女青梅竹马,感情极佳。不止是李凌霄,众人皆认为李盈敏会成为太子妃,成为未来的六宫之主。
温昭明白过来,李凌霄根本没想过成为驸马。就算她没有被他误会成违背誓言的卑鄙者,利欲熏心的篡位者,他也仍旧会破坏与她的婚事。
他心里面打的算盘,实则是将唯一与温家结亲的机会,让给他的妹妹。
当她质问他此事之时,不过才九岁的李盈敏,误闯进那厅堂中。
李凌霄倒是并不避讳,拉过李盈敏,将她抱坐膝上,大方承认下来。
“身为兄长,我怎能自私自利?若是我尚公主,将来敏儿大了,明事理了,定会恨我。”
比起妹妹的终生幸福,尚公主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笑她贵为长公主,却无法强迫李凌霄看上她。
在这场注定难成的婚事里面,她为报母仇不肯妥协,而李凌霄则为了胞妹对温恒之情,成全退让。
李凌霄当着李盈敏的面,拒绝了她。他是个好兄长,却不是好的驸马人选。
温昭回到宫里,总算想通,她已有这样的出身、地位,足以凭一己之力复仇,又何必嫁为人妇?
若夫家根本没有供她依恃的强大力量,不懂她复仇之心,误会她、轻看她,甚至像李凌霄那样要她自甘做小妇人,长守于内宅之中,她反而会尽失报仇的机会。
她在母后临终前立下的那个誓言,不可为外人道。
既然终将无人懂她,她便留在这宫里,永不婚嫁不好么?
她会始终是温氏之人,是最尊贵的公主。她会倾尽一生,与大梁江山长相厮守。
李凌霄拒婚一事,她只对父皇解释说,他从一开始就对她无意,后来答应娶她,也不过是不拂皇家颜面。
如今他不爱她,若父皇硬要促成婚事,便是误她终身。
这样没有意义的婚姻,她不愿妥协将就。
父皇知晓她心意已决,万不肯嫁入李家,并不恼她,只说要好生惩治那李凌霄。
她心中自有打算,替李凌霄向父皇说了情,道男女之情勉强不得,纵然他瞧不上她,却也并非是他的错。
父皇本就疼她,见她如此,更对她千依百顺。她只求了他,莫要让旁人知晓,是李家不想结这门亲事。
对外,温家只说是公主瞧不上李家,而非李家瞧不上公主。
流言蜚语一传再传,便走了样,温昭成了眼高于顶的傲慢皇女,就连李家嫡长,一表人才的李凌霄,她都根本不放在眼中。
李凌霄的确是当朝的栋梁之材。
后来他越是出息,人们对温昭的诟病就越难听。
温昭乐得如此。
她对父皇的那番求情,目的正是这样。
今朝无人出李凌霄之右。
他们比不上李凌霄,遂也没本事来求娶她。
哪怕弦昭仪生前最后几年,一心想将她打发,赶她离开温家,可奈何数不尽的“青年才俊”,无一人胆敢娶她。
她终是靠着自己的盘算,熬到了如今地位,成了不下嫁的长公主。
景华门内,冷宫萧瑟。
楚绫对温昭起身相迎,在瞧见她第一眼时,便知自家主子心情太糟。
温昭原本今日前来寻她,是想要做些有关于宋喜的部署。毕竟那妮子要回宫了,温昭打算问问楚绫,有何本事去护宋喜。
内廷的事情,她向来难以插手。可若楚绫真有法子,去替宋喜做事,那她便一定会勉为其难,替楚绫铺路的。
怎知话到嘴边,混着因李凌霄而起的烦乱,温昭对楚绫便只剩了冷语数落。
“本宫费尽心力,替你争到名分,你却竟如何回报本宫?”
温昭扬手,打翻楚绫敬上的一盏温茶。
“哪怕皇上碰过你一次,本宫都有办法运一个襁褓婴孩进来。可你呢?”
她垂头,看收拾地上茶盏的楚绫,怒其不争。
“人家宋喜的名分都已经批了下来!她比你后入宫,却已是身怀龙种的喜嫔。你这身在冷宫的区区贵人,本宫还留着何用?”
若温昭心情尚好,楚绫便会有机会,讲一两句表忠心的话语,说些“鞠躬尽瘁”、“努力离开这冷宫”、“去帮宋喜”之类的言辞。
可造化弄人,温昭在来此之前,偏撞见李凌霄。
她现在没有闲情,给楚绫辩解与表忠心的时机。
除了对李凌霄、对往事的怨怼愤慨,她此刻只有对楚绫的失望。
在离开这里之前,她甚至忘了自己此来的本意。
楚绫不知道,温昭尚有心再度用她。从主子寥寥几句斥责与数落里面,她只听出来自己被厌嫌,也将被放弃了。
比起宋喜,她的确太废物。受困于这冷宫之内,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皇上,更别提怀上龙种。
主子待她从来不薄,可她还不上这深情。
秋风穿过景华门,冷宫萧瑟又萧瑟。
因为温昭的一番重话,楚绫系了白绫,悬梁自尽于当夜。
外朝不比宫婢杂置的内廷,第二日天明时,才传开绫贵人自缢的消息。
湘杏放下调羹,难下咽碗中汤食。
楚绫自尽时,内心如何羞愧,如何心灰意冷,她再清楚不过。毕竟上辈子被温昭责骂后,悬梁自尽的原本是她。
那时她与温昭相互利用,一个图谋着江山帝位,一个想报复江东顾氏。因宋喜将回宫,她看清了自己老死于冷宫中的下场,放弃了去报复薄情寡恩的顾家。
宿命似乎已因她重活一世,有了变化,可终归在景华门之内自缢的,仍是温昭的那枚棋。
上一世她代楚绫入司饎司,而这一世,楚绫则代她死。
似乎冷宫自尽的结局,总要有一个人,没有办法逃开。
因为知道了所有人的命皆有定数,湘杏便越惧怕宋喜。在她对命运有限的窥视之中,宋喜是最危险的变数。
死过的人更惜命。
湘杏不知道,宋喜回宫后,将经历怎样的生死沉浮。但至少,若想保命,她明白她必须远离宋喜。
冷宫里死了个不得宠的贵人,没有人放在心上。
季秋堂远在太医院里,更是与内廷纷扰毫不相干。
但因为矮他半截的叶正云,被派去给楚绫收尸,今日请娘娘们平安脉的差事,遂落在他的头上。
季秋堂再见了李盈敏。
“季大人来得正好。本宫身子一直就不爽利,正想着叶正云那老东西不中用,打算请您来诊治呢。”
李盈敏歪在榻上,瞧模样闲适慵懒,并不似身子有恙。
季秋堂抬眸看她。
这一对招子,太清明了些。
无论什么时候,她见到季秋堂,都觉得他是她握不住的风。
山海之外有风,途经这斑斓人世,又终将归隐于遥遥山海。
李盈敏攥紧了袖中的手。
今日她本要召他,没想到好巧不巧,他已不请自来。既入了她的毓庆宫,她握得住、握不住,都会将自己的命与他的捆绑起来。
季秋堂摆好脉枕,李盈敏却一动不动。
请脉也是徒劳,她根本没有病。季秋堂留颜面给她,偏生不予拆穿,她便干脆直截了当,自行把话说开。
“皇上对本宫向来宠爱,甚至根本不临幸旁人,只可惜那避子汤,本宫一顿都未曾断过。”
季秋堂知道宋喜被封喜嫔,将怀着皇长子回宫。
他是个明白人,听了李盈敏这话,就知那龙种有假。
只是……无论绫贵人是生是死,宋喜的龙种是假是真,后宫里纷杂是非与他何干?
就算温恒真的曾幸过宋喜,那又怎样?
季秋堂波澜不兴,面沉似水。
大梁的龙脉早就断了。
他知道温恒本就不可能生下孩子。
这秘密,如今无需他费口舌。毕竟李盈敏尚且闹不清楚,她与温恒哪一个不能生,就已然明晓了“皇长子”只是谎言。
季秋堂站在李盈敏的面前,仍旧一身的书生气,轻轻垂眸。
这宫闱或这迷局,似乎他在其中,却又似早已不在。
李盈敏猛地起身,下榻,抬手攥住他明蓝色的袍袖。
凉绸滑手,她却无比执着地用力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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