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夜宵之90
宋夫人正极力地拦着宋老爷。
宋老爷原本要打宋喜的手，却在温昭话落时，猛然间收了回去。
不得了，长公主金口玉言，哪能有假？
宋老爷翻脸如翻书般，朝宋喜堆满了笑。
“你这傻孩子，怎瞒着为父不说？”
他恭恭敬敬地扶稳了坐在主位的宋喜，生怕她有半点的闪失。
宋喜如今，可不是他能打得的。
她肚子里有龙种，身子再金贵不过了。
宋老爷可不敢动手伤她。
跟整个皇家作对，他尚还没那个狗胆。
“江大夫您快替小女瞧瞧，这一胎当下如何，小女又需要吃什么东西补身？”
到了这会儿，宋老爷似乎将女儿尚未出嫁一事，忘了个彻彻底底。宋喜未婚先孕，对他而言，好像再也不是令人难堪之事。
若宋礼人在此处，定会再感叹自家爹爹，浑似棵墙头草。
刚刚还恨不得把宋喜打个一尸两命的人，听说她怀的是龙种，便对着她大献殷勤起来。
对宋老爷而言，女儿是亲生的又能如何？用不上便丢弃，用得上，他才好生对她。
宋老爷在宋喜身上，实可谓将商人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江大夫进前替宋喜诊脉，宋老爷仍凑在近旁，对宋喜嘘寒问暖。
“我说前些日为父打算说媒，你却哪一家都不肯嫁呢！我的好闺女唷，原来你是心里面还藏着咱们皇上。”
他继而转过头，对温昭喜笑颜开地解释。
“小女对圣上忠贞不二，矢志不渝，无论我如何逼迫，都不肯另嫁他人。只是这孩子一根筋，不肯将内情同我们做父母的讲明，故而老夫才错逼她嫁人。”
“就是，就是。”
宋夫人夫唱妇随，从旁帮衬着他。
“长公主明鉴，我家老爷全没有同今上作对的心思。”
她一拍手，此刻才恍然大悟，急急看向宋喜。
“怪不得那会儿在养心殿，皇上瞧着那么不愿你随我归家。原来你们是两情相悦，天家舍不得你走呢！”
温昭根本没使多大的力气，就将宋家夫妇骗了个团团转。
她一句宋喜怀的是“皇长子”，便令这二人深信不疑，并主动替她补全了所有细节。
宋喜将卡在喉间的“苏淮”二字，咽了下去。
双亲所言，她越听越真，反倒是她与一个太监有了孩子的话，说出来只会难以服众。
更何况，苏淮的事情，她哪能教温昭知晓？
温昭若听闻了，那么此事传到皇上耳中，便用不了多久。
宋喜不想要害死苏淮。
这天大的误会，她似乎唯有咬着牙认下。
江大夫作为局外之人，瞧着这一场荒唐闹剧，对宋喜多少泛起点儿同情。
起初，是杜夫人将这姑娘出卖，招来了长公主。
长公主又准是为了一己私利，带他来宋家，公然将这姑娘的秘密抖出。
而后短短瞬息之间，她便体会到炎凉世态。亲生父母在她的事情上，也不过是利字当头。
没有人真心在乎这姑娘何去何从。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又该当如何自处？只怕今后，她也不过是任这群披人皮的恶鬼，随便摆布罢了。
宋喜枯坐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闺房里。
归家以来，她已是又一次被宋老爷禁足于此。
她不知道这回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
宋老爷再度将她禁足，并非为了罚她，而是谨遵长公主的懿旨，将她妥善地看护周全。
小皇子容不得半点儿闪失。
温昭临行前意味深长的笑，直令宋喜心中打鼓。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孩子不是她皇弟的？
温昭是的的确确疼宠皇侄，还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她早已经知道了，皇上并没有宠幸过自己，那她何故又将这孩子说成是皇长子呢？
宋喜觉得温昭绝对居心叵测，却如何都猜不透，她在打什么算盘。
温昭在回京之际，只托付宋家人好生照料宋喜，却未准许他们声张宋喜的孕事。宋家人尽管因宋喜身怀龙子，喜不自胜，但毕竟长公主有命，他们便未将此事对外宣扬。
温昭只说，宋喜的事情她会看着去办。具体如何行事，她不曾讲与宋喜。
宋喜被困于闺房之中，如同囚鸟，又因为自身前路未卜，晦暗不明，故而终日惶惶，寝食难安。
孕吐的毛病，她如今犯得厉害。害喜这样严重，她甚至比奇楠从前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江大夫过来看了，亦摇头不止，束手无策。
她做给奇楠的那许多果脯，如今全被她自己吃下。
江大夫治不了她，她便也再不见他。不止是他，宋喜如今粒米不食，更是连来送三餐的丫鬟都不肯见。
宋老爷因她所怀龙子，拿她当佛爷一般供着，万不敢忤逆了她。宋夫人多少疼怜骨肉，舍不得硬碰硬，故也对宋喜没辙。
这一日，却忽有人敲上她的房门。宋喜正欲扬声说自己不见，便听门外是宋礼低低唤她。
“姐姐莫要恼我，我也是再次受了娘亲所托，才来此看你。”
上一次，她被禁足，便是宋礼捱不住宋夫人相求，来帮她向胧素递了信。宋喜欠宋礼一份情，又知他此来是出于好心，故替他开了房门。
宋礼入内，见到宋喜桌上摆着的各色果脯，轻叹一声。
“姐姐吃这些东西，压着害喜的劲儿，也是徒劳。家里人已皆知你有身孕，哪怕姐姐再压制着，又能对谁相瞒？”
宋喜吃这些果脯，一来是因害喜，不欲吃什么旁的，二来也是同宋家人赌了气。
她此时心有怨怼，待宋礼亦稍冷淡。
“长公主既已当众说过我如今身怀皇嗣，我岂有再瞒你们的心？”
“既不打算相瞒，姐姐且吃些正经吃食？就算是为了这孩子考虑，姐姐也不应亏待自身才对。”
宋礼今日，依然是做宋夫人的说客。
宋夫人被宋喜拒之门外，遂于阖府上下考量一圈，终还是决定求宋礼来同宋喜相见。
尽管他与宋喜也不过近来才相识，但毕竟上次宋喜被禁足时，宋家唯有他帮过她，而他们又同为小辈，多少是易亲近的。
宋夫人的苦心，宋礼总不好不体谅。他见宋喜仍不为所动，又开了口，试着对宋喜再劝。
“姐姐须知，今时不同往日，这回弟弟我亦束手无策，帮你不得。姐姐难不成还要等徐胧素来救你？莫说他早已回了姑苏，便是他在这黎州，又能如何？”
宋喜的事情，宋礼已然知晓。长姐她怀了皇上的孩子，却竟不想回内廷之中。
宋礼虽然不解，但该劝的，他哪怕是为了娘亲那片苦心，也仍要劝。至于宋喜为何如此，他懒得去探寻。
“姐姐眼下怀的，可是今上之子，徐胧素纵有何种能耐，也是没胆子娶你过门的。”
上次他来，还劝长姐去嫁与徐胧素，可这一次，事情却不能靠她匆匆嫁人，就解决得了。
“如今黎州百姓在说什么，姐姐可知？”
宋喜不理睬他，他却也不在意，只是尽本分规劝于她。
“我们宋家人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半点没向外透露你有孕之事，但黎州百姓却皆言宋家有了龙子！”
一直垂首沉默的宋喜，终于抬眼看他。
“姐姐你且想想，此事因何已然在黎州人尽皆知？”
不必宋礼再言，宋喜也明白过来。
温昭她本就有意散布消息，只不过并未指使宋家行事罢了。
在这黎州城里，知晓她已孕的人又还有谁？
奇楠真是温昭的一条好狗！
消息若是由宋家人散布出去，怎会似奇楠说得妥帖，而又流传甚广呢？
奇楠做事从来漂亮利落，故而温昭择她去宣扬此事罢了。
从温昭携江大夫来宋家那一天起，奇楠再没有来见过她。宋喜心如明镜，奇楠是觉得羞惭，无颜来此罢了。
原本黎州城内，知晓她有孕的，除了江大夫与奇楠，再无旁人。
江大夫是奇楠的人，而奇楠又是温昭的人。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不是她泄露给长公主，又是谁人？
宋喜被宋礼再度勾起悲忿之情，倒是她对宋家人的恨，一时被压下许多。
“如今既流言四起，爹爹与娘亲又将如何？”
“他二老并未怪你，仍一心想着将你照看好了而已。”
闻得宋礼之言，宋喜点了点头。
虽说父母亲会这样做，不过是在看长公主的脸色，但至少他们如今已然不再害她。
温昭已回京城，宋喜不信她没有下一步的打算。
等到她的指示从京城递回到黎州来，尚需要些时日。宋喜至今参不透她的意图，可既然温昭令黎州百姓皆知她如今身怀龙种，便总不会打算再公然除掉她的。
谋害皇子，可是该千刀万剐的大罪。
她的孕事，黎州百姓既已尽知，那么消息必定很快就传遍江南。甚至是远在京中的温恒，亦不久便会闻得此事。
宋喜终于想通，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何等艰难的生路。
她不想害死苏淮，却也不想自己这么早便死去。
为了能走上那条生路，她诚然该如宋礼所言，不再吃这些劳什子的果脯，趁早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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