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宵之77
宋喜垂首，去看仰躺于地的苏淮。
已到了嘴边的问题，她便就停住未问。
分明如鲠在喉，可她硬生生咽下了对他的全部质疑。
这男人，这样脆弱地望她。
他已不再如最初时那般，呆愣着定定瞧她。
苏淮回了神，眼中显然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将心比心，各得其平。
宋喜又何尝不曾怕过，自己会失去苏淮？
她的心柔软下来。
再多怀疑，也敌不过两心相爱。
更何况，他颊上被她扇出的巴掌印记，尚未消褪。
素白干净的脸上，唯这红印，过分扎眼。
还有他的唇上，血已然止住，却毕竟是被她咬破的伤口……这些无不在昭示着，她对这可怜的男人，有太多不应当的伤害。
她哪里忍心再逼问他什么？
宋喜轻抚过苏淮颤抖的唇，俯下身去，将她的唇印落其上。
这吻温柔坚定，传达给他爱意，也传达给他勇气。
苏淮因恐慌而克制不住的轻颤，终渐平息。
宋喜将耳贴在他的心口，听着他不再杂乱无章的心跳，低低喟叹。
“苏淮，我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这是好事，比你像不像浅池里的莲花，更好。”
她向来是甜蜜的，就连宽慰人时，都每每十分嘴甜。
宋喜知道事情的关键在哪儿。
在何种场合，她该说什么，对她来讲毫无困难，不需她多费思索。
这话中听极了。
苏淮因她在勾画两个人的未来，便生出许多美好向往。
无所谓他是何种模样，她都想与他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这样的天伦之乐，她情愿与他共享。
既如此，他何须再患得患失，担心她不再爱他？
在黎州，他们会有家，会有彼此，也会有许多孩子。
那里，有两个人共同的余生，有无尽美满喜乐。
苏淮回抱住身前的她。
好容易与他交了心，稳住这差点挥刀自宫的傻子，宋喜可没工夫再同他有甚温存。
“还不起来？”
天色不早，宋喜毕竟还要回宫，再说这地上又冷，她记挂苏淮的身子。
宋喜催促他起身，先替他将袍衫穿好，又去寻自己的衣裳。
刚刚她匆忙披衣，倒落了最贴身的那件在床帐里。
这小衣上沾了血。
宋喜盯着素布上星星点点的红，迟疑穿与不穿。
因何有这血污，她与苏淮皆心知肚明。
再私密不过的事，害得小姑娘的脸，随着犹豫迟疑又热几分。
苏淮倒是伸手，将她这小衣捞起，径自揣入了怀中。
“诶……！”
宋喜唤住他，却不知说何是好。
“就这么回去。”
牙白色宫装层叠繁复，苏淮仔仔细细替她理好，一件件穿妥，并瞧不出少了这单薄的贴身小衣。
“我替你洗了，下次来取。”
宋喜的脸愈红。
她怎好意思，将沾了落红的贴身之物，让她的菜户来洗？
女儿家脸皮薄，宋喜羞得一整个红到耳根。
苏淮却是另一番想法的。
“你连孩子都打算为我生，我却连这样的随手小事，都替你做不得么？”
他仍是极害怕失去她的。
宋喜瞧着他稍显落寞的神情，朝他招了招手。
苏淮俯身。
她双手搂住了他的颈子，踮脚，猛然在他面颊上啄了一口。
“谢谢。”
小姑娘甜笑，算是同意了这件事。
未等苏淮回神，她便似偷到腥的猫儿，已然闪至门边。
“爱你。”
临出门前，她狡黠地回眸睇他，说给他最简洁却最纯粹的情话。
短短的两个字，就如同定心丸，足以令苏淮长久安心。
她知道了他并非净身之人，不仅仍旧爱他，甚至打算和他成家，一同养儿育女。
这样的幸事，他何德何能，竟可于今生得到。
掌灯后，苏淮坐在空无一人的池水边，仍觉得脸上残留着宋喜柔软唇瓣的触感。
那一吻，啄在颊边，却像是亲在他心尖上。
因其太甜，胜过蜜糖，久久未能化开。
入夜，池水比起白日更凉。素色的丝绸上，血迹因此散得更快。
淡淡樱红，却还是被不速客瞧见了。
苏淮身后，芳嬷嬷抿着嘴，了然地笑。
“老身当年留给大人的东西，总归是派上了用场。大人您唷，倒是未枉费老身那一片良苦用心。”
苏淮洗衣的手顿住，回首望芳嬷嬷。
“嬷嬷有恩于我，我自然始终记得。在她面前，倒是求嬷嬷您莫像这样调笑。”
他记着的，那小姑娘面薄。
芳嬷嬷自然知道，苏淮在说宋喜。
小姑娘同他终成眷属，她这个做长辈的，乐见如此。
黎州之事，不止温昭在背后极力促成，连同冯铁柱亦在尽可能地相助。
依她所见，这两方势力，最后只可能合为一股，毕竟……
破局之人，唯有已身在黎州的他。
“你讨得媳妇，本就不易，老身哪里会再揶揄她，将她吓跑？”
芳嬷嬷摆摆手，坐到苏淮身侧。
“也就是对你这糙小子，老身才逗个趣儿。宋喜那宝贝姑娘，老身可是捧在手心儿里疼的。”
“嬷嬷原来竟如此偏心。”
再怎么说，她也是看着他长起来的。
就算后来他调去温恒身前，可原初的许多年，他与她怎不算亲如母子？
如今倒好，他这个有亲缘的，却不敌宋喜那个半路杀出来的。
苏淮轻笑摇头。
芳嬷嬷也乐起。
“大人切莫贪心为好。您有她爱着、疼着，尚不知足？两个人只差是蜜里调油，您哪还用我这老婆子呵护！”
她指指苏淮手中的小衣。
“这东西洗起来，您可得精细着。姑娘家贴身的东西，她既肯交与您，只因再爱您不过了。”
“嬷嬷嘱咐得是。”
苏淮替宋喜洗这衣裳，亦是心中有丝得意的。两个人这般亲密，他哪里会不喜？
他一如芳嬷嬷，对宋喜再怎么宝贝都还觉不够。
顾落轻是眼见着宋喜一瘸一拐，姿势怪异地走回屋中的。
她今日离了养心殿，还能去哪？左右是去了浣衣局。
也不知那浣衣局究竟有什么好，她硬是在那儿待到了天黑才回。
顾小爷跳下房梁，在桌子前，抱臂打量宋喜。
宋喜刚坐到椅子上。
被顾落轻这么一吓，她险些又栽跌下来。
“顾落轻！你在等我不成？”
她抚了抚心口，不知道这位爷又因何事，登她这三宝殿。
“腿怎么了？”
顾落轻不接话，只是蹲身，去细瞧她的裙摆。
宋喜亏心，哪容得他这样细瞧？
她连忙推开了他，拿托辞遮掩过去。
“天黑，路上一不小心崴着了脚。”
顾小爷是个雏儿，她说什么，他便也信什么。
宋喜说崴了脚，顾落轻不疑有它。因瞧她走回来时，不似太严重的样子，他便就没再深问此事。
嘱咐了宋喜莫要硬撑，记得去太医院，他转而提起了来此的目的。
“山栀的事，你如何想？”
有宫女跳出来，说宋喜并非黎州宋家之女，顾小爷听闻了，哪还能放得下心？
宋喜颦眉一叹。
今日殿上的事，看来动静不小，只怕宫里面许多人皆知晓了。
“长公主说，要请宋夫人来京城。可我……”
可是她一定要去黎州……
可是她勉强不了自己，昧良心行事……
苏淮已经将事情做绝，推她到不能转圜的地步之上。
她再明白不过，眼前路就只有去黎州一途。但想想宋夫人，想想山栀，想想她自己……
宋喜狠不下心，去伙同温昭。
难办……
若她千真万确是宋家之女，该有多好？
宋喜既明确而坚定，又犹豫彷徨。
在苏淮面前，她不忍再拿这些烦心事搅扰他。
可她的杂乱心思，争教她苦恼不已，进退两难。
顾落轻不提便罢。
时下他这一问，倒害得小姑娘落了泪来。
“嗐，管他什么宋夫人！”
顾小爷见不得她哭。
他一挥手，甩袖，坐于宋喜身边。
山栀实实在在，是有几分真的。宋夫人也许会认她做女儿，而不是宋喜，这样的可能顾落轻明白。
他以为宋喜只是苦恼于镜花水月，欢喜成空。
“你不就是想家么？”
顾落轻将心一横，郑重劝她。
“莫不如，嫁我算了！”
话脱了口，顾落轻越想越觉得，他其实不仅不讨厌宋喜，还有点儿喜欢她。
“你做菜那么好吃，娶回家，我又不亏。”
顾小爷说罢，自行点头。
“你们素来与太监结对，这我知道。可你把眼睛擦亮，看一看我。我可是江东顾氏，羽林亲卫，哪点比不上那些太监？”
顾落轻不止是比得上内府宦官，甚至是比他们还强了百倍、千倍。
这事情明摆着，本毋须他赘言，可他真心求娶，便一再对她劝说。
“你只管点头便是，我定当明媒正娶。嫁给我，你便是江东顾氏的嫡系儿媳，是万人之上的贵夫人。”
顾小爷若铁了心要娶谁，无论门第高地，那女子都定能够入顾府的门。
这混世的小魔王，没有人奈何得了。
“你虽然还没及笄，但李盈敏不也是二七之年入宫？温昭不也是同样年纪，被先帝聘给李盈敏她胞兄？”
他虽然一时意气用事，答应说要娶她，可顾小爷说一不二，话既落地，他便认认真真在考量这事情。
应该替宋喜想的，他皆已为她想到。
“那一年，李凌霄也才十五，先帝就欲将女儿嫁他。我如今可是长了你足足两岁，你已是合该嫁人的年纪，何不如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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