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宵之54
“嬷嬷您经年在此，见过的掌印大人无数，为何只有苏淮，是您真正情愿相帮之人？”
芳嬷嬷听闻宋喜的话，将视线自窗外移回。
她含笑瞧着宋喜，却并未开口作答，反倒拿她凑趣。
“老身彼时的随口之言，典膳竟也还记得？莫非因事关苏淮大人，典膳才记得这般清楚？”
不待宋喜寻出借口辩解，芳嬷嬷已肯定地点点头。
“典膳对我家大人啊，还真是上心。”
“我、我不同您说了，时间不多，我还要去见苏淮。”
宋喜拿手背压了压发烫的脸。
她站起身，急匆匆便要离去。
芳嬷嬷忽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唤她停步。
“典膳且慢。”
宋喜要去见苏淮，芳嬷嬷自然拦她。
宝薰刚死那会儿，宋喜因恶梦难眠，来过这浣衣局一趟。
那时候她便欲见苏淮，可苏淮大人他重病未愈，而典膳并不知情。
这病，时至今日，亦不见有好转。
苏淮上一次不欲同宋喜相见，今时亦然。
芳嬷嬷心里面衡量一番，这一次仍按着苏淮大人的意思，未将实情诉与宋喜。
“大人他公事繁忙，典膳您怎好过去打搅？”
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借口。
宋喜一愣，坐回到芳嬷嬷身边。
她自从被砒|霜伤了双眼，还未曾真的见到苏淮。
迷迭携她去太医院换药那次，苏淮假托犯胃病的说辞，去了太医院同她暗中相会。
可那次她蒙着眼，而他沉默着，两人只匆匆一面。
再然后合香赛毕，宝薰自裁，她实在怕得没了办法，想要对苏淮道出藏在她心底的恐惧。
正是那时，她意识到，苏淮在她心里，已远胜过了湘杏姐与师父。
当她觉得无助之时，她唯想要苏淮救她。
可那一次，苏淮以公事为借口，拒绝了在午膳时与她相见。
尽管他请了芳嬷嬷来帮她，而芳嬷嬷的开导也的确奏效，但宋喜上一次未见到他，到底留了些遗憾失落，和道不明的悲伤。
那时的不得相见，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虽痛，她却只强忍着，不与任何人说。
怎想到这一次，芳嬷嬷仍说他“公事繁忙”。
眼下确已过了午膳的时候，自己不该去搅扰他。但难道他就不想念自己？
他们已许久不曾见过。
她难得来了这浣衣局一趟，他有什么公事那般要紧，偏偏不肯见她？
芳嬷嬷的话，便定是苏淮的意思。
这一次，苏淮仍不见她。
宋喜心上的那根刺，扎得愈深。
小姑娘来不及整理心中杂陈的五味，房门被人叩响。
芳嬷嬷本还想着，要如何安慰宋喜，眼下有人来找，她总算松了口气。
掌印大人他不见宋喜，定然会伤这姑娘的心，可他病成了那副样子，宋喜便是见了，也只会更加难过伤心。
这事情，芳嬷嬷作为外人，不好责怪苏淮掌印，却也难偏颇于宋喜。
“宋喜姑姑，可是该回宫了？”
桃柚在门外唤人。
他与宋喜，本就约定了午膳后早些回去。
宋喜在芳嬷嬷的房里耽搁许久，眼下也到了该回宫的时候。
她匆匆对芳嬷嬷行过礼，便带了桃柚离开，向浣衣局正门行去。
浣衣局正门处，可瞧见院中浅水。
女官们正在池边清洗衣裳。
院门开着，她们时不时朝那边瞟上一眼。
往往，少女的春心萌动，便生于这瞬息的顾盼之间。
门旁锦衣少年，抱剑而立，身影映落于一众女官心上。
女官们心不在焉，宋喜瞧着古怪，循了她们的视线望去。
顾落轻靠着门，一身月兰常服，比得雪青短打更衬出华贵气度。
见了宋喜走来，他剑未脱鞘，只是将剑鞘一横，单单拦住了她。
桃柚在门槛边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奇地瞧住宋喜与这华服少年。
宋喜神色仍旧如常。
桃柚见此，便知她认得他。
“啧，还不滚？”
顾落轻对桃柚，未施予半分耐心。
桃柚不知这贵气少年是何来头，却知他一准不好招惹。
可奈何他没有出入皇城的牌子。
这少年赶他走，他又能去何处？
桃柚无奈，低声朝宋喜相问。
“没有姑姑在，奴才如何回宫？”
宋喜不明白顾落轻此来何事，只看得出他要找的是她。
桃柚为难地看向宋喜，宋喜则看向顾落轻。
“他没有回宫的腰牌，我——”
“那你还不给他？”
顾落轻收起宝剑，探手便要扯宋喜的腰牌。
“哎！”
宋喜没想到，他会自己出手，连忙退了半步，将他挡住。
牌子毕竟挂在她腰间。那动作狎昵，委实不妥。
桃柚在一旁，看得呆愣，只听得宋喜又开了口，问向少年。
“我牌子给了他，自己怎么回去？”
顾落轻似已耐心耗尽。
他将剑扬手一抛，丢给宋喜。
宋喜连忙伸双手去接。
趁她抬袖的空当，顾落轻扯落她腰间牙牌，反手递给了桃柚。
桃柚接过牌子，仍站在原地发愣，顾落轻已然抬步，朝着门外走去。
“你的剑！”
宋喜捧着他的佩剑，急急唤他。
“跟上。”
顾落轻未回头，只是对宋喜招了下手。
“小爷送你回去。”
宋喜来不及嘱咐桃柚，快步跟着顾落轻离去。
桃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一会儿回了宫，该如何对内膳房解释，宋喜被不知名的少年带走之事。
宋喜怀抱着顾落轻的剑，跟在他的身后。
顾落轻不说话，宋喜便懒得理他。
她这会儿，心里面想的，都是身在浣衣局的苏淮。
今日又没能与他相见，小姑娘低落得很。
顾落轻一回头，正瞧见宋喜这郁郁寡欢的模样。
也不知她是因为什么，心情这样不好。
他停住脚步，弯了身，凑近看她。
宋喜正走着神，忽见他猛地凑了过来，被他吓了一跳。
她手中佩剑一滑，好在顾落轻及时托住，将剑拿回，挂在了自己腰间。
“当心着点儿。”
顾落轻屈指，弹在她额头上。
“这可是出鞘饮血的宝刃，割伤了你事小，摔坏可了不得。”
他一开口，准没好听的话！
兵器是死的，她可是活物。这祖宗爷眼里，她反倒还不如一把剑。
被他的身份压着，宋喜敢怒而不敢言。
“我说顾大人，您在浣衣局门口堵了我，是有何要紧事情？”
顾落轻指了指南边皇城。
“今儿小爷不当班，来找你讨豆子吃。”
分明是求她做事情呢，他说得倒像有莫大恩典。
宋喜不肯上钩。
“兰花豆给了皇上，您不是还有一袋子茴香豆？”
那一日她御前奉茶，顾落轻因在皇上面前没个正形，说要娶她，便最后也未能从皇上那儿讨回兰花豆。
“就那么点儿猫食，早吃没了。”
顾落轻伸手入怀，掏出空无一物的锦袋。
“袋子还你，等做好了零嘴儿，你再给我。”
装茴香豆的这只锦袋，上绣着一片涟漪。
无论是锦袋上的青荷，还是涟漪，宋喜绣上去时，心中都在想着苏淮。
她本打算与他一人一只，可上次齐光要蚕豆要得急，她便姑且拿锦袋装了。
顾落轻倒好，得寸进尺，不光要她再做零嘴儿给他，还要占着这其中一只袋子。
宋喜本欲发作，回声呛他，怎料他忽然自嘲一叹。
“倒不是我偏爱吃什么零嘴儿。若皇上能依时进膳，我也不用总靠着这东西果腹。”
这话说得诚心，宋喜想起苏淮曾任秉笔时，也是像顾落轻这样，总吃不上热饭。
她顿时消了火气，反而泛起同情。
顾落轻趁势催她答应。
“好妹妹，你便心疼哥哥一下？”
他本也年纪不大，却偏唤宋喜“妹妹”。
宋喜好不适应，皱起眉头。
“我今年可已经二七了，你莫要占嘴上的便宜。”
“好巧不巧，我虚长妹妹两岁。”
少年散漫一笑，风流痞坏。
他这副不着调的样子，还真就看不出来，此人年已十六。
顾落轻见宋喜仔细端详他，遂会错了意。
他蓦地换了副乖巧嘴脸，屈膝蹲身，仰了头笑看她。
“姐姐便答应了我，可好？姐姐，宋喜姐姐？”
顾落轻一叠声唤她“姐姐”。
这厮生了副好嗓不说，又有副好皮囊。
他带了点儿清冷的嗓子，因软下声央求她，便似冬末时冰雪消融，万物春回。
再加上他仰起脸，殷殷望她。
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满怀期待地求着她，乖顺得教人生怜。
宋喜不自觉地，对着他点了头。
顾落轻站起身来，得意坏笑。
“那个养心殿小随堂的嘴脸，你们是不是都极中意？”
这话意指桃柚。
宋喜反应过来，刚刚顾落轻所学的乖巧样子，不是桃柚又是谁呢？
“姐姐？”
顾落轻再唤她，声音里更添了点儿奶声奶气。
“姐姐你倒是说话呀？”
他显然在取笑宋喜，也在取笑桃柚。
宋喜白他一眼，朝皇城的方向走去。
“为了他那么个东西，你犯得着跟小爷置气？”
顾落轻拉住她。
“你以为他只是个孩子么？”
他嬉笑着，凑来宋喜耳边。
“他跟那个叫藤枝的独处时，可没少把她吃干抹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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