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宵之53
宋喜暂别藤枝与桃柚,循着记忆,行至芳嬷嬷的门前。
芳嬷嬷将她迎进屋中,不需她道明来意,便已笑着问她。
“藤枝那孩子打发你过来的?”
宋喜点了点头。
“你赖在她房里不走,自己说说,是不是碍着了她与桃柚?”
芳嬷嬷倒也不是责备宋喜。
她笑得揶揄,宋喜醒悟过来,自己还真就是欠缺考虑,耽搁了桃柚与藤枝姐的难得温存。
“嬷嬷您莫再取笑我了。”
宋喜挽住芳嬷嬷,朝她爱娇地笑。
“您倒是说一说,究竟藤枝姐她,是被谁送去了内膳房的?”
芳嬷嬷将声音压下,招呼宋喜俯耳过来。
“宫里面对你放心不下的,还能有谁?你师父虽嘴上说再不管你,又如何真狠得下心呢?”
宋喜恍然。
原来竟是师父……
尚食局四司当中,师父他除了司膳司,便最常与藤枝所在的司酝司打交道。
至于左右尚食甘松,将藤枝安插进内膳房去,师父又的确有足够的能耐。
宋喜想起来奇楠得胜,而藤枝提点她,莫忘记保奇楠周全之时,便曾经对她说,“他万望你善心不泯。”
藤枝所说的“他”,原来是指师父。
如此一来,一切皆说得通了。
“师父良苦用心,将我托付给藤枝姐照看,只可惜最后反而牵累了她。”
芳嬷嬷见宋喜唏嘘,无奈摇头。
“藤枝本就是替冯总管办事,又有何‘牵累’之说?她早在司酝司时,便已是冯总管的暗线。这宫里众多势力盘根错节,藤枝是他的人,自然替他卖命。”
宋喜知晓,皇上、长公主、李家兄妹各算一方势力。
而姐夫与湘杏姐,宋喜曾经猜度,他们或许是独立于那三方外的存在。
至于尚宫木蜜,显然不依恃于这些势力的任何一方。可她亦不给皇上情面,所以宋喜姑且将她也另算成一派。
可师父他……
宋喜原未料到,御膳总管冯铁柱,竟也在宫中暗自埋了眼线,扶植着他自己的势力。
芳嬷嬷仍在开解宋喜。
“藤枝她代你揭发百灵,因而遭贬,却并非你的错。”
她提醒宋喜,早在百灵与细艾躲在假山中密谋之时,藤枝便已在着手安排退路。
“典膳可还记得,那时候藤枝随即去了趟南三所?”
宋喜回想起来。
桃柚守在内膳房等藤枝,藤枝的确一见到他,便急忙说有事去南三所。
那时候宋喜只以为,她是在躲桃柚,故而寻了个极蹩脚的借口。
如今芳嬷嬷点破,宋喜才醒悟过来,藤枝哪里是要躲桃柚呢?
她撞见了百灵与细艾的隐密,故而回了南三所,去找师父商议下一步的对策罢了。
“百灵与细艾的密谈,典膳您既然听了去,藤枝便知,事情到了最后总要牵扯进长公主,以及旧时的黄芪之案。”
芳嬷嬷耐心对宋喜解释。
“典膳在南膳房时,躲开了兰桂的算计,不就是多亏冯总管塞给您的半册医书?”
闻她此言,宋喜明白过来,师父那时给她医书,绝非什么巧合。
宫里的一切隐秘勾当,师父远比她瞧得清楚。
“那会儿呀,总管他便就盯上了茶水房的女史们。典膳入内膳房,同她们朝夕相处,总管自然担心您的安危。藤枝受命去内膳房查黄芪的事,便是为了护您周全。”
自她与苏淮结对,当上內膳总管,师父便再也不肯见她。宋喜以为,二人的师徒情谊,便从自己出师之后,了结了个彻底。
怎知师父他始终暗暗照拂着她?
“藤枝借故回南三所时,就已同冯总管商定妥当,事情若不能再转圜,她便替您揭发长公主一干人等。”
宋喜轻轻颔首。
原来早在那时,藤枝姐她便料到,合香赛终将与黄芪案扯上关联。
“如此一来,藤枝得罪了长公主,为求自保,总是要寻一条出路的。”
芳嬷嬷拍了拍宋喜的手。
“典膳有皇上护着,藤枝则自然由冯总管去看顾。冯总管为她在老身这儿铺了路,算准了藤枝若是不死,便定会被打发来浣衣局。”
宋喜瞧见,芳嬷嬷云淡风轻地笑。
“藤枝她来了这儿,便是来了老身的地界上。有老身护着她,长公主总不至于再对她多加为难。”
“长公主肯赏嬷嬷面子,恐怕不只是因为师父?”
观芳嬷嬷的神色,宋喜猜测,师父虽则厉害,芳嬷嬷却定也另有来头。
宋喜记得,她与芳嬷嬷初见那次,嬷嬷她便提起过一些蹊跷之事。
那会儿芳嬷嬷说,她自十六岁起,便待在这浣衣局中。
浣衣局里的年轻女子,可都是犯错遭贬之人。
宋喜不知,芳嬷嬷是犯过什么大错,才会经年以来始终身在此处。
可她尽管在浣衣局,倒似与师父交情不浅,而这里又是她的“地界”,长公主都无法到此来妄动。
她又曾说过,对苏淮,她是真正情愿相帮的……
芳嬷嬷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若仔细算起来呀,虽然这亲缘隔得甚远,可老身我到底是长公主的姑母呢。”
话落,芳嬷嬷仍浅淡地笑。
宋喜却是被她惊得不轻。
“嬷嬷是长公主的姑母,那便是先帝的姊妹?”
“倒并非出自皇族。”
芳嬷嬷摆了摆手,对宋喜道明这相隔甚远的亲缘。
“我与先帝,不过是表姊弟的关系。真同我有血亲的,是我那身为先太后的姑母。”
“嬷嬷您是长公主的姑母,而先太后又是嬷嬷的姑母?”
宋喜已听得有些糊涂。
这一表三千里的关系,还真就如芳嬷嬷所言,实在算不得有多近。
“先太后与我之间,尚算亲近一些。我是她远房侄女,她在宫中缺个体己之人,家父便将我送去了她那儿。”
宫中女官,若非买卖入宫,便是由家人送入。
宋喜听芳嬷嬷此言,便明白她是似奇楠一般,被家人送来了皇宫里的。
“我自幼服侍也陪伴着姑母,明里暗里,替她做过不少的事情。”
芳嬷嬷慨然轻叹,复又轻笑。
“那时候后宫众多女官,皆因她而给足了我面子。哪怕是外朝的六局尚吏,都不敢压我风头。”
毕竟她不仅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又是皇后的侄女。
宋喜想起良姜。
良姜身为侍婢,便已风光无两。芳嬷嬷当时是皇后最器重的亲信,只会更胜于良姜。
“我得了她那许多恩惠,便总有报偿她的一天。皇上宠爱的昭仪小产,贵妃嫁祸皇后,皇后遂动起了杀心。”
“皇后杀了贵妃?”
芳嬷嬷摇摇头。
“昭仪之事,无非是贵妃做的,可皇上不顾多年夫妻恩情,非但不提审贵妃,反要将皇后废黜。”
既然皇后要杀的不是贵妃,又会是谁?
宋喜这厢暗忖,隐隐猜到了一人。
“彼时我那表弟,也就是先帝,尚为太子。可若皇后被废,太子之位便会被皇上一并撤去。”
芳嬷嬷向宋喜凑去,将随后的话音压得极低。
“皇后为保太子,便动了弑君之心。”
宋喜瞠目。
她刚刚虽已隐隐猜过,皇后或许是要杀皇上,可这毕竟是万死难辞的罪过,故而她未敢向芳嬷嬷问出。
怎料,事情果然如此,皇后竟真的对皇上起了杀心。
“那药,是我亲手掺在宵夜里的。”
芳嬷嬷再叹了一口气。
“我那时呀,没瞧上皇上的那些侍卫,也没瞧上太医院的医官,更不与旁的那些女官凑什么热闹,同太监们结对食。”
她自嘲地笑,摇了摇头,看向宋喜。
“你师父的师父,门下弟子众多。他们虽多为司膳司的女官,可仍有一些是只受雇于南膳房,专司御厨之职的男人。”
宋喜点头。
“胧素师兄便是这样。”
“你还记得胧素?”
芳嬷嬷怀念一笑。
宋喜再点点头。
“我记得的,他不似那些宦官。只不过既为宫人,他便按照宫里面的规矩,未留本姓罢了。”
虽然胧素离宫的年头已久,但上次媚好提过了他,宋喜便刚巧记忆犹新。
御厨到底不如医官、侍卫,当不得一句“大人”。
他们虽不必像宫女与太监般改名换姓,但唯有坐上了冯天厨那般要职的人,才得以蒙受圣恩,冠回本来的姓氏。
故而胧素的本名,原应是徐胧素。
“那时候与我情投意合之人,是南膳房的御厨,冯总管的一位师兄。算起来呀,你还得叫他一声‘师伯’。”
宋喜仔细回忆,师父他老人家,似乎从没有提起过任何同门手足。
无论是内膳房含冤惨死的总管红菱,还是与芳嬷嬷相爱过的这位师伯……
泰和宫御茶膳房的前一任总管御厨,尽管门下弟子众多,却大抵已只剩了师父一个。
“是我害了你那师伯。”
芳嬷嬷说到这里,语气渐悲。
“为保自己的姑母与表弟,我便在他所做的御膳中下了毒。皇上宾天,姑母她理所当然,做了太后。”
宋喜为芳嬷嬷递上帕子。
她轻拭过眼角,情绪平复下来。
“先帝冲龄御极,朝中诸事皆由太后执掌。她为服众臣之心,便严查了投毒一事。”
“可在宵夜里投毒,本就是她自己的意思啊!”
宋喜心有不平。
“做事的毕竟是我。”
芳嬷嬷垂下眼去,轻声叹息。
“你那师伯,见她再不肯保我,便自裁于膳房之内,留书坦陈罪状,一人担下了全部罪责。事情到此,已然能给朝臣一个交待,她便最终留了我一条性命。”
“师伯既为您顶罪,嬷嬷又为何来了这里?”
宋喜仍是记得,若无缘故,并不会有女官被分来浣衣局。
“我所知晓的,毕竟是可废幼帝的绝密。她不放心我再待在皇宫之中,便将我远远地遣来了这儿,独自为她守住这秘密。”
芳嬷嬷转过头,远望窗外。
“经年过去,物是人非,这些秘密早已经没了意义。如今还知道此事的人,除了你师父他,便只剩下老身自己了。”
如此,宋喜总算是明白,芳嬷嬷为何年纪轻轻,就被贬来这浣衣局,在此孤苦度日。
她见过的人无数,经历的事亦无数。
似乎这皇宫里,没什么是她不知晓的。
既然她说过愿帮苏淮……
宋喜凭着直觉猜想,苏淮身上一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而芳嬷嬷却早已经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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