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8
九月初,秋意正好，天高云淡，风清气朗。
在这极好的天里,纪芙薇发动了。
彼时,萧晟煜正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月份大了，纪芙薇行走便愈发困难，但按着太医和有经验的嬷嬷所言,一点儿不走动是万不可以的。
于是,纪芙薇基本是在众人的搀扶与呵护之下,每天行动个几刻钟，分开来上午走一会下午走一会晚上走一会，再有各种按摩与调理。
好的是她的体重算是稳住了，到了如今九个月多，除了肚子，身型没胖多少,但也不比刚怀上时一个劲瘦下去要好。
但怀孕的一些反应还是没有少，比如腿上身上的浮肿，比如每晚上几乎都要抽筋几次,如厕的频率也多了不少等等。
虽说如此，但纪芙薇心态还算不错。
这个孩子是为她最爱的人生的，是为萧家生的，是为大燕生的，同时也是为她自己生育的。
说孩子是宫中女人的寄托,这话不算假,纪芙薇不会真的就指着这肚子里的孩子过一辈子，但对这个或是儿子或是女儿的小家伙的期待也少不了。
打一开始，娘娘们就指点过她——
孩子得是为了自己生的,只有自己做好了准备，有足够强的信念和勇气，在这生死一刻的生育之中才能为自己多挣得一两分的主动性。
莫要小瞧这一点心念的差别。
有些小姑娘怀孕时年纪小，自己都没有长大呢，便愈发经不住事，以至于怀孕生产时候什么样的状况都有，甚至有些糊糊涂涂地就丢了性命。
大夫和产婆的水平固然重要，但到底还是要看生产妇人本身。
“可要再吃一些？”萧晟煜神色中藏不住关切。
纪芙薇破了羊水，疼痛感还很幽微，只偶尔阵痛一下，这会儿正是吃东西补充体力的时候。
她用了小半碗红豆八宝饭，搭配青豆炒鸡头米做的小菜，又有做成了红鸡蛋样子的面点，纪芙薇吃了些干点心，喝了两口薏米茶，便觉得差不多饱了。
这头一段开指的生产时辰有长有短，少不得要先顺气走动个半个一个时辰的，之后才会被送进专门的产房里头。
再等待数个时辰，口开得够大了，产婆才会指点纪芙薇呼气吸气用劲儿。
在先期的等待中最重要的是保全体力，为后头的生育做准备。
纪芙薇早先得了提点，虽然一开始慌了一瞬，但被披上了保暖的衣裳，看着朝夕相处许久的嬷嬷和早已准备好的大夫，她心下便放松了不少。
“差不多了。”纪芙薇与他微笑，握了握他的手全做安抚。
萧晟煜的手心满是汗水，面瞧着是十分镇定，但细看去才知道他竟比她还慌乱不少。
纪芙薇在婢女们的搀扶在缓慢地在屋子里头散着步，一圈圈地走着，眼瞧着差不多了，她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产房。
萧晟煜眼神满是牵挂，视线盯着她几乎是一错不错。
“不碍事的，陛下。”
“我等你。”
留下一言，纪芙薇心头一暖，刚想说点什么，疼痛再起，她蹙了蹙眉，萧晟煜也被人“请”了出去。
她躺坐在专门布置的产床上，一抬头视线里便是那梅花图案的窗棂。
屋子处理得很干净，一应皆是新的，为防止香味影响产妇和胎儿的身体，熏了雄黄、艾草与香粉等物之后，屋子又重新通风散味，虽然簇新，却并不难接受。
只不过很长时间内，这间屋子都要门窗闭塞，连她做月子都不能经风了。
萧晟煜立在院中，怔怔地看着产房的方向，目光中亦停留在木格雕砌的梅花窗棂，但注意力并不在其中，他急切地捕捉着她的声音，同时一次次地为她的痛呼感到不安与心碎。
“有了孩子便罢了。”萧晟煜忍不住心想，“芙薇那样柔弱的姑娘，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苦……这次便算了，往后……”
阵风吹来，院子口摆着的两盆原本白色的三醉木芙蓉花已经开成了鲜亮的粉红色，芳香宜人。
明明是沁人心脾的香气，此时却叫人分外心忧，不得安宁。
秋风吹拂，花香阵阵，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焦灼的气息，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萧晟煜感觉自己好似僵成了石墩，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
太监总管与他劝了几次，等夜色都深了，才勉强说动他让他站到了廊下。
“陛下，您还是用些吧……”
“朕不饿。”
皇后还在屋子里痛苦，他又哪里有心情去做旁的事情，此时诸天神佛皆让他在心中拜了过来，无论是谁，定要保佑他的爱妻才是。
“娘娘回去了没有？”
听得他问，太监忙回答：
“圣显太后与圣睿太后皆遣人来过。”
萧晟煜这会儿才慢慢地想起来，谭太后是最早一批过来的，张太后来得也不算晚，不过考虑到谭太后等人的年纪，他当时是把人劝了回去，高太妃几人也没扭过她，一样是回了慈宁宫。
不过谭太后身边的几个大嬷嬷都留下了，原本的教养嬷嬷这会儿更是在屋子里头帮忙。
张太后也带着几个太妃包括儿媳妇李皇后来呆了一阵，但萧晟煜余光见着李氏的面孔，心头不喜，尤其见她一身女道士的衣裳，素衣简衫，面无表情像个无心尼姑，偏还携了股淡香，不是真的六根清净，再好闻他都觉得太过无情，很是没劲，便也寻了理由叫她们回去了。
张太后也没有坚持，只是吩咐了人要好生伺候，另外也主动接过了部分宫务的麻烦，这点萧晟煜倒是感激的，左右是为他的皇后分忧。
日出东升，萧晟煜在廊下站了一晚，连第二日的早朝也一并拒了去——
最近并无大事，何况皇后生产与国祚子嗣相关，皇帝年纪不小，加上帝后深情，有此行为倒也情有可原。
没得让人说道他家事，萧晟煜虽然用了御史来遏制一部分朝臣可能泛滥的权力，但国家依然是在他的掌控之下，御史也是按着他的心意办事，真的和皇帝对着干的大臣是没有的。
不过是萧晟煜愿意以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默认了御史能够直言进谏让他进取，才能达到如今的朝堂局面。
“生了生了！”
“是个皇子！”
萧晟煜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阳，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他神思晃了晃。
镇定如他，也不免感到了一丝复杂。
正想动作，一日滴米未进又站了一天，他身子都僵了，差点站立不稳直接摔下去，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抱着孩子出来的嬷嬷是谭太后和萧晟煜亲自选的，当下笑道：
“陛下可是高兴？恭喜陛下喜得麟儿！”
他嗓子有些发紧，半天才说清楚。
“皇后呢？”
“娘娘一切都好。”产婆忙跟道，“只是这会儿力竭了，已经迷迷糊糊睡了。”
“那朕进去——”萧晟煜没顾得上看他包得严严实实还在哇哇哭的儿子，只心念着纪芙薇的安危。
抱着孩子本来打算讨喜的嬷嬷看来有些茫然，想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陛下、这样的男子，但对帝后之间深厚的感情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使不得使不得。”
“产房男子是不能进的。”
一群人忙劝说着。
还是谭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风荷反应快，先让嬷嬷菡萏去给宫里各处尤其是一直牵挂的谭太后那儿报信，同时劝说萧晟煜。
“屋子还在收拾，娘娘这会儿也没有精力应对陛下。”风荷道，“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整理好，让那血味儿稍微散散，也好给娘娘换身舒服的衣裳和被褥，到时候陛下再进去可行？”
“陛下可要瞧一眼小皇子？”太监李顺凑准了机会瞟了一眼，忙问道，“看着多可爱啊，像极了娘娘。”
萧晟煜正往产房迈步，听得这句，顿住。
他转头看向嬷嬷熟练抱着的小娃娃，轻轻地揭开了一点包裹。
才出生的婴儿哪里有好看的，都是皱巴巴的红红的一团，不过看得出来在娘胎里时养得还不错，虽然不算足十个月，但手脚俱全，无不妥当的，头上统共三根毛，此时大概是哭了几声之后累了，亲爹看过来也就砸吧砸吧小嘴，闭着眼睛大概还要继续睡。
“眼睛像皇后。”
萧晟煜笑了。
现场的气氛一下就松了。
大家一开始还担心是陛下对这来之不易的小皇子生了不喜，不过眼下陛下总算想起来了，露了笑颜。
宫嬷机灵，还特地撩开来布包，给萧晟煜看了一眼小皇子身下的小雀儿，这才很快地重新包上，怕漏了风让娃娃受冻。
即使心念纪芙薇，萧晟煜依然哑然失笑。
“都有赏，宫里各处放三日休息，加赏一个月月例。坤宁宫宫人额外赏半年月例。”
萧晟煜大略吩咐了两句，让人把小娃娃抱去让太医瞧瞧，这就进了产房。
一进屋，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入了鼻腔。
虽然一应染血的东西都换了去，又另外用艾草等熏过，但辛苦了七八个时辰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去，加上产房不能通风，窗户都是封死的，门也是，纪芙薇那儿的帘子都遮着，还另外立了屏风。
萧晟煜想进去，衣裳换了一身，格外熏过，又等一重重揭开。
他当然不想隔着屏风或帘子和纪芙薇说话，于是费的功夫也就更多一些。
纪芙薇还未睡，本来就浅眠，方才又被喂了两口吃的，外头换东西的声响也叫她不能安宁。
萧晟煜进屋的时候，刚好她叫人喂了口水。
“别起来。”他忙道，“快歇着，辛苦你了。”
屋子里伺候的辛夷行了一礼，悄声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口。
萧晟煜亲自给她倒了水，是泡了党参蜜枣枸杞的百花蜜水，太医院特地调配的，给她补气血用的。
当然，这会儿她还不能一下进补，要等恶露排得差不多了，才能继续。
“陛下……”
纪芙薇脸色雪白，额上的汗水被擦干净了，但依然看着不是很整洁，她有一些不自在。
萧晟煜并不介意，主动在她身边的矮凳上坐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鬓发。
“真的辛苦你了。”
“孩子……”纪芙薇摸了摸自己已经瘪下去的肚子，这才有了自己已经生产完毕的实感。
“我们的孩子一切都好，朕会关照他的。”
萧晟煜服侍她躺好，不叫她再继续说话了，纪芙薇这便闭上了眼睛，十分安心。
等她完全入睡，萧晟煜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心里升腾起的是一种格外不同的滋味。
有妻有儿，他肩上的担子更沉了几分。
好在他是皇帝，几近无所不能。
萧晟煜有自信自己能迎接好全新的生活。
何况他也不是真的“孤家寡人”。
“今天的阳光感真好啊……”
凝望着朝阳，他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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