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好疼

到底是走江湖的，燕三虽一时不察，但很快反应过来，刀光飞舞，转眼间棉花被子便化作了片片飞絮，落了二人一头一脸。

        老板娘狠狠打了个喷嚏，心道大意了，她原本该下了迷药再进来，此刻屋子里黑漆漆的，除了她和燕三的喘气声再无第三人的声息。

        燕三道：“人肯定还在屋子里，先把灯点上。”

        老板娘在身上摸了摸，火折子并未带在身上，只能下楼去取。

        “啪嗒……”一声轻响，在噼里啪啦雨声映衬下这一声并不明显，然而燕三耳尖一动，裹挟着杀意的刀光紧追而来，随即便是女子的惨叫声。

        听出是老板娘的叫声，燕三大惊道：“怎么会是你，明明你在我的左手边？”

        “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老娘闪得快手就被你剁掉了，回头老娘再收拾你。”

        “啪嗒……”又是一阵奇怪的声响，燕三举刀砍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这次他未尽全力，刀落下时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喊叫声。

        “燕三儿！你是不是想死！”老板娘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燕三急道：“怎么回事，刚刚你不是在我右手边吗？”

        “啪嗒……啪嗒……”声音越来越密集，四面八方一齐涌来，燕三感觉脑子要炸开了。

        天似乎破了个洞，雨不停地下，细密黏稠的雨水黏在身上，将肩上的血渍泅开，晕染出一朵朵血花，落在地上与青苔、污泥混在一起，裹成黏稠的溪流，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蜿蜒而下。

        披着蓑衣的少年人翻身下马，落地时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污泥中，他脚步摇晃着来到客栈楼下，仰头看了看二楼临窗的房间。

        黑漆漆的一片，耳畔只有风声雨声。

        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提气，脚蹬在墙面上，三两下就跃上了二楼，临到窗口却是腰间剧痛，身子一沉便要落地，好在他反应快手及时抓住了窗沿。

        他轻手轻脚地翻身入内，脚不知踢到了何物，一阵咕噜噜响。

        继续往前走，脚下又是一绊，有什么东西打着旋儿在他脚边旋转，他不敢再往前走，弯下身子准备将东西捡起来。

        忽地一道儿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地上如陀螺般旋转的物事，血淋淋的在地上滚了又滚，乌黑头发下一双赤豆般的眼睛瞪得老圆，可见临死前是多么的惊惧。

        谢珩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胃里涌起一股不适感，他颤抖着身子向床榻摸去，小声唤道：“程如意？”

        一个时辰前。

        程如意向老板娘借来了蓑衣斗笠，走回客房掩上门，她快步走到谢珩身旁唤了好一会儿，不见谢珩醒来，无奈之下她用力压了下他的伤口，疼痛让昏睡中的少年醒转过来。

        不等他开骂，程如意便捂住了他的嘴，身子前倾压在他身上，少女馨香入鼻，耳畔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着，这家店有问题。”

        谢珩有些迷糊的神智顿时清醒了不少，只听少女继续道：“等会儿你扮作我，穿上桌上的蓑衣斗笠牵了院子里的马往东走不要回头，桌上的饭菜我试过了没毒，你吃些好赶路。”

        “你……”他心绪有些复杂，尽管认识她只有短短三日，从初见的纯真无邪到前夜的狠下杀手，再到此刻的舍命相护，他有些看懂，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骗他，背地里又耍阴谋诡异。

        程如意猜到他心中所想，起身时故意将嘴唇擦着他的脸颊一闪而过，后又装作羞怯地说道：“小哥哥，我前天真的只是想吓吓你们，我其实心地很好的，真的！”

        少女眼眸明亮，双颊酡红，实在不像奸邪之人。

        对着这么一张脸谢珩真的说不出伤人的话，微微垂眸道：“恩。”算是原谅了她先前的无礼行为。

        程如意立即拉住他的手，摇着胳膊笑道：“小哥哥，你真是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谢珩忍下眼泪，指了指胳膊的伤口道：“疼、疼……”

        程如意忙松开手，殷勤地为谢珩端来了饭菜，甜甜笑道：“小哥哥，你手受伤了，我来喂你吃吧。”

        饭菜有些凉了，吃起来也不甚爽口，加之他有伤在身并无胃口，但程如意很是殷勤，狗腿的忙前忙后让谢珩连张嘴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被逼着吃了一碗糙米饭后，谢珩感觉有点堵再也不想吃了。

        饭后程如意催促他脱衣服换装，谢珩执意不肯穿女装，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程如意只好妥协，反正有黑色斗篷挡着，又是风雨交加的也看不出身形。

        窗外雷雨交加，黑沉沉的夜幕不知潜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谢珩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少女，娃娃脸上稚气未脱，桃花两颊梨涡浅浅，一笑便让人心安。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谢珩抿了抿唇，终是暂且放弃了先前的仇恨，低低道：“你……保重。”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迟一些就走不脱似的。

        马蹄嘚嘚声响，渐渐远离客栈，马上颠簸的谢珩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治好伤，寻找自己的姐姐。

        可是，马蹄走的越快他越是心神不宁。

        “吁——”他虽贪生怕死，但也不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人替自己死，谢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掉转马头快速朝着来时路行去。

        “程如意？程如意……”他唤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在绝望之际听到一道儿虚弱的声音：“我在这儿。”

        寻着声音摸去，也不知摸到了什么，便听少女一声痛呼：“别动。”

        接着一只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谢珩一把抓住，只听少女低低笑道：“小哥哥，你这么快回来，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谢珩冷笑：“少自作多情，我只是丢了钱袋子回来寻而已。”

        “那小哥哥寻到了吗？”

        黑暗中少女的声音娇软甜腻，异常动听，尽管知晓她故意打趣，谢珩也没有生气，难得好心回道：“怕是被哪个贪心的家伙摸了去。”

        少女低低一笑，听得出来她的心情不错。

        “走吧，我们离开这里。”谢珩拖着的那只双绵软无力，让他心中有些不安，微微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少女轻轻跌入怀中，血腥味扑面而来，入手一片濡湿。

        谢珩大惊：“你受伤了？”

        怀中少女气息不稳，笑意却不减，耳畔听得吟吟笑声：“被你发现了，不过我真的好疼啊，呜呜……”

        谢珩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对怀中少女感情复杂，不知是该怨恨还是感激，一时心绪不平，厉声道：“知道疼还逞强！”

        “你好凶哦。”

        委屈巴巴的声音听在耳畔，堵在心口，谢珩一时进退不得，揽着少女的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程如意似乎察觉出他的尴尬，笑道：“走吧，咱们先出去处理下伤口。”

        闻言，谢珩松了口气，搀扶着她二人蹒跚着往外走，忽地一声惊雷，吓得程如意一个哆嗦缩进谢珩怀中。

        少年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心口不由怦怦直跳，却听怀中少女道：“小哥哥，你心跳如擂鼓，可是也怕打雷？”

        他该怎么说，承认了有损男儿威严，不承认她又会说写不着边际的话。他现在只觉头疼，比身上的伤口还疼，好在程如意并未继续追问。

        这时一道儿闪电撕裂长空，狂风暴雨呼啸着从大开的窗子灌了进来，谢珩下意识的回头却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了眼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要看，这里太脏了。”

        尽管她的动作很快，但谢珩还是看到了。

        满地的血，东倒西歪躺着的两个血人，身体有些地方甚至都凑不齐全。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连自己何时到了楼下大堂都不知道。

        回过神时，正瞧见程如意将白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上，许是太疼了，那张素来明媚的脸皱在一起，贝齿将粉嫩的唇瓣咬出了血。

        “你还好吗？”谢珩见她满身绯色，也不知哪处是血，哪处是衣裙原本的颜色。

        她其实伤得并不重，只不过先前恶斗，心神高度集中，缠斗之时被二人的刀气所伤，身上伤口虽多，但却不深，只不过看起来严重罢了。

        程如意眨了眨眼，眼波流转间泪意盈睫，却吸了吸鼻子努力装作坚强道：“无妨，小哥哥莫要担心。”

        说着她侧过身仿佛是默默舔舐伤口的小兽，却将后背一处看起来很凄惨的伤口大咧咧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谢珩呼吸一滞。

        堂内光线并不明亮，朦胧的烛火勾勒出少女姣好的轮廓，白皙玉如的肌肤上有几处明显的血痕，如墨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背上，样子瞧着是有些狼狈的。

        偏偏她抬头看他时，眼眸亮得惊人，沾了血的唇色潋滟诱人，生生在满室狼藉里开出最明艳动人的姿态。

        他虽然不喜欢程如意这般跳脱的女子，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女人身上有股奇异的魅力让人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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