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次心动
“看不上谁?”景晔情不自禁地提高了音量,“我靠,看不起谁呢,他家有皇位吗?”
发小间的矛盾都可以忽略不计,面对外人,景晔娘家人心态作祟,一下子憋不太住了。他是真觉得虞洲的条件不差,而且应该叫“非常好”,属于放到公园相亲角一定被大爷大妈们疯抢着轮流介绍给自己女儿的类型。
这句话说得发自内心,分贝不小,惹得林蝉抿起唇躲在手机屏幕后笑了。
而一脸严肃的虞洲听见面色也有所缓和:“够了啊你。”
“我说真的。”景晔重复。
“那你自己看吧。”
虞洲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不复杂,爽快地分享给景晔。
他没给对方加备注,聊天那人的id是英文名,“deliver”,头像大约用的自己照片,逆光侧影,看不清模样但轮廓硬朗又分明,应该不会太丑。
和虞洲发消息的时间两个人都不太连贯,常常隔了一晚上才开始说前面聊到的事。12月31日,已经下午七点,虞洲往上翻了翻,给景晔看他们从中午到现在简短的几条信息,表情冷漠又疏离。
-行不行回个话嘛。
[对方已取消]
-你要是不高兴我就拒了算了。
-没事,你去。
-不好意思啊……没安排的话你要回家吗?
-晚上去朋友家玩。
-那玩开心点哦。
-嗯。
-[亲亲]乖啦,明天陪你。
对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虞洲的回复没有发出去,刚才的乱码也被删干净了无法看出他到底想说什么。单从这几句里实在看不出除了“你们俩好像在闹别扭”之外的实质内容,景晔把手机还给虞洲。
“室友。”虞洲说,低着声音和他坦白,“我不知道他这什么意思,就来问小林了。”
林蝉瘪了下嘴,刚要发言,被景晔抢了先说:“给我感觉不太好,怎么说……也不认识这个人,好像有点‘滑’,看不出他对你有什么想法。”
“……是吧。”
景晔完全进入了帮别人研究感情问题的状态,又说:“但要完全没想法,也不会说这些……如果和我聊天的说这些,我就很自然地想,那他总有一点喜欢我吧。可是他好像没把你放在一个特定的位置。”
虞洲“嗯”了一声,反复地摸着手机边缘。
对景晔而言,他见到了一个陌生的虞洲。
他们的性格很不一样,他外向,虞洲内敛得甚至可以用冷淡形容。虞洲学习好,对自己的规划十分清晰,景晔有时会错觉他给自己定好了考勤表,学什么专业,参加什么社会活动,精准到每个月——虞洲有一个规矩,不会迈出半步。
他的规矩和林蝉不同,林蝉本质依旧非常随心所欲,但虞洲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
刨除性取向的问题,这么一个人现在为情所困,景晔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一时间好奇对方是不是给虞洲下了降头,比如现在。
“那你觉得我有希望吗?”虞洲小声问,带着不确定的犹豫。
可能这是虞洲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景晔——他的长期拉踩对象——面前流露出低人一等的小心翼翼,好像有求于他。
但求的不过是一点虚无缥缈的安慰。
景晔到底制止了自己否认对方的希望,敷衍道:“我怎么知道。”
“当然没有。”
说话的是林蝉,被他们两人无视了好一会儿,林蝉歪倒在沙发上玩手机。校服敞开着,他一条腿搭在沙发扶手,这姿势显得腿很长。
虞洲脸突然白了,脑子里“嗡”地一声,像被谁打了一巴掌反而彻底回过神。他重新捡起了那个清醒又冷淡的壳子,匆忙披在身上后将手机揣进兜里。
林蝉打游戏,抽空看了虞洲一眼,语重心长的模样甚至不像比虞洲小几岁:“这种人觉得你对他好是理所应当,油嘴滑舌你听听就算了,别太认真。等你跟他剖白,他搞不好告诉你他是直男,‘玩儿一下’而已——不信就去试试。”
言罢操纵着角色拿了个人头,应和系统提示,林蝉重重地说:“别傻了。”
林蝉说者无心,话音刚落,景晔和虞洲一样白了脸色。
“……我不去。”虞洲睫毛低垂着。
“这不就对了。”林蝉打完一局游戏,对上景晔毫无血色的脸,他眼波一转,那点阴沉乖戾消散得无影无踪,“哥哥,我不是冲你啊。”
景晔却如坐针毡,佯装自然地起身:“大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看看啊。”
很讨厌,刚才的对话很讨厌,氛围也讨厌。
说不出来的恶感倒不是因为林蝉,也不因为把虞洲耍的团团转的陌生男人,景晔靠在厨房拐角处的玄关,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不会抽烟,否则这种郁闷的时候来一根烟可能会舒服些。
又来了,林蝉浑身是刺的感觉。
这段时间和好以后,景晔觉得林蝉整个人柔软不少。但事实上,林蝉好像随时在小狗和刺猬的角色里来回切换,大部分时间都乖巧懂事地看着他,景晔放松警惕,想顺毛摸,林蝉马上竖起戒备,冷冰冰地拒绝他的示好。
他喜欢小狗湿润的鼻子和舌头,不喜欢刺猬带给的疼痛。
比如现在。
“觉得对他好理所应当”“用直男当理由”“不信就去试试”。
景晔确实觉得自己做的和这些说辞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对虞洲那人或许心知肚明,而他虽然处于无知状态,却切实地给林蝉造成了伤害。
喜欢,这是个简单又复杂的词。
纯粹一点说的话,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景晔面对的却不止林蝉,也有自己,他不想当同性恋,又不忍看林蝉难过。
没有那么多如果,他应该会喜欢林蝉的。
景晔站在明暗交界处,拷问自己:“但他现在信我多少呢?”
厨房里微微的油烟味蹿入鼻腔,蒋子轶的大嗓门在耳畔响起:“小景,你在这做啥,等到吃就可以了哈不要你帮忙!”
“啊,我……”
“算了算了,你把这个拿去给他们两个小的,再打个电话,问豆豆她怎么还没来,磨蹭啥子哦……”
伤春悲秋被朴素的破锣嗓子打碎了,景晔端上一盆刚起锅的小酥肉,接取NPC蒋子轶发送的新任务,按部就班地完成。
而关于喜欢的思考,像一颗石子投进湖面,涟漪过后戛然而止。
只是湖面之下,倏忽开始暗潮涌动。
窦霜来时已经过了八点。
因为天气冷,窦霜到底没剃寸头,但仍然把头发剪短了。中性发型配那张随时写着不耐烦的厌世脸确实很合适,酷且拽,看起来很不好惹。
大电视投屏了某网站的跨年晚会,几个人终于吃上了自制烧烤。
为了跨年大餐,蒋子轶和冯真真忙了一整天。烧烤是主菜,旁边还有两个火锅,清汤和麻辣都到位,另外冯真真做了炸物小吃。
客人一致给出五星好评。
五花肉滋滋冒油,腌制好的麻辣牛肉稍微一烤就能入口,卷上生蒜、花椒和生菜叶,一口下去不觉得腻,反而停不下来。蒋子轶看透了这几个发小都是肉食动物,根本没准备其他花哨东西,素菜当然也有,不过都被烫了火锅。
冯真真和窦霜聊娱乐圈八卦,景晔、林蝉和虞洲共享了新的秘密,挤眉弄眼地用属于三个人的暗语交流,蒋子轶两边瞎掺和。
见电视上深情对唱的男女艺人,窦霜突然一拍大腿:“小景,这是你们那个剧的主演吧?人家都上跨年晚会了……”
言下之意你怎么在这儿混,景晔抿了口啤酒,并不被她激将:“我懒啊。”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窦霜顺势问。
身边专心啃香酥排骨的林蝉听见,动作放慢了,高高地竖起耳朵等景晔的回答。
景晔把五花肉翻了个面,捡起烤好的牛肉随手夹到林蝉盘子里,随意地说:“过完年再想吧,我经纪人去挑好剧本了。”
“大哥,没有跨年晚会找你吗?”窦霜夸张地说,“从十八线总要变成十七线了。”
“我拒了。”
“为什么啊!多好的机会……”
“可能吧,但是现在往前走,以后机会就多的是。”景晔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兀自说,“再说像他们一样,背后有多少权衡和妥协,你们不太清楚,我知道一点吧……觉得自己做不到,不如老实点认真拍戏。”
冯真真小声感叹:“但这样要多久才能红啊……”
景晔咬了口烤五花:“唔,大不了一辈子不红,回来帮我奶奶开超市。”
蒋子轶:“到时候我说不定做男装线了,你来当模特。”
“可以啊!”景晔笑开。
话题就这么转过去,没有虞洲和他的神秘室友爱恨纠葛,也不聊景晔与娱乐圈的衣香鬓影。他想喝点酒润喉,一只手横插进来抢先拿走了杯子。
景晔要阻止已来不及:“哎,你还没成年呢!”
“还有不到两个月。”林蝉说完,就着他刚抿过的玻璃杯口,把剩下的喝光了。
进口啤酒度数很浅,蒋子轶不知抽什么风买的还是玫瑰味,喝到最后有一股淡淡花香。但林蝉不常喝酒,一口下去,先觉得冷,半晌脸颊便开始泛红。
景晔逗他:“怎么样?”
林蝉:“有点甜……还有吗?”
说完想去拿虞洲的杯子,对方早有察觉立刻挪走。动作落空,林蝉委屈巴巴地转头,下垂眼很可怜地凝视景晔:“哥哥……”
“不行,你还小,不能喝那么多。”景晔很有原则地拒绝。
其他人开始帮腔说对啊弟弟还是高中毕业再和我们喝酒吧,但林蝉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只执着地盯着景晔。
他们围绕茶几坐下吃饭,因为拥挤,他和景晔肩膀挨着肩膀。
林蝉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耐克的连帽卫衣,纯黑色,衬得少年脸更白皙,眉眼如墨,瞳孔深处漏出两点星光。
“再喝一点点,”也许喝了酒嗓子会变黏,他说,“哥哥,行不行?”
一直规律的心跳在这时数漏了节拍,不同于此前任何一次,来势汹汹,不讲道理。
景晔端着刚被满上的杯子,手足无措。
说话声、晚会的歌声、火锅煮开咕嘟咕嘟的声音与冒出的白雾阻挠五感,他清晰地听见脑海中有根弦绷断的声音。
“咯拉”——
摧枯拉朽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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