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碧水入凡去3
龙葵深知不该用这些蹩脚的理由逼诱重楼——他的半身修为足以撼动半个天地，岂是轻飘飘几句话便能送出去的。
但……神女也着实可怜。
龙葵见手还被他抓着，觍着脸摇他：“大魔头，你能不能帮帮他们？”
重楼反问：“本座为何帮他们？”
龙葵想起师父的教导：“是为积功累德，故慈心于物。”
重楼嗤之以鼻：“积功累德？少来蜀山迷惑凡人那一套，本座超然六界，要功德何用？”
“这……”龙葵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是了，人求功德，是因为天道酬善，求一个善果。但天道对魔尊并无束缚，既无束缚，又何需功德。
求情失败，龙葵望着失魂落魄的溪风，心如沉谷。
重楼吊了她一阵，见她垂头丧气，方戏弄般悠悠道：“本座有个条件。”
溪风先反应过来，如绝处逢生，对着重楼一顿磕头：“魔尊尽管吩咐，溪风的命是魔尊的，只要魔尊愿救水碧，便是十个、一百个条件，溪风也万死不辞！”
重楼只望着龙葵：“既是龙葵求我，这条件须由龙葵来承。”
溪风一愣：“怎能让龙葵姑娘——”
龙葵生怕重楼反悔，急忙道：“就由我来承。”
溪风不安：“不可！”
“好！”重楼似笑非笑，“本座要你一个承诺，今后，你且须对本座言听计从，今生今世都不得违逆。”
这哪是承诺，分明是卖身契，龙葵方觉答应早了。但转念一想，用她的自由换两条命，很是值得，便爽快道：“只要不违背人伦道义，我答应你。”
“你以为本座是那等小人？”
重楼冷哼，抬起自己的手，又抓起龙葵右手，勾出她第四指。
“立誓。”
“哦……”龙葵莫名其妙，哪有人立誓用一根手指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却惊见两人指间浮现出一根打着丑结的红线。
重楼面色了然，一线牵，原来如此。
先前碰龙葵的手时，他施法试了几次，这线都未出现，原是这东西附有愿力，唯有相连的两个人同心同愿时，才会显现。
他本想借机让一线牵显形好拆解了它，但戏弄了龙葵，心情大好，忽觉这绳结也并不急着解开。
龙葵头一次见这样的红线誓：“这样就算立誓了吗？”
重楼不多解释，只得逞般勾唇笑道：“誓约已立，从今往后，你且须唯我是从。”
溪风在旁瞠目结舌。一线牵最多有牵绊之效，从未听说能立誓，他早知道魔尊狡诈，却不知竟能诓骗小女孩至此。
而且……一线牵，可是又名情人结。魔尊不会不知道吧？
左右对龙葵姑娘没什么实在的约束。溪风放下心来，魔尊大人总不会真欺负龙葵的，有一线牵在，或许对龙葵姑娘反而是件好事。
见识少的龙葵可不知这些，只对重楼信以为真。她试着移一移手指，指间红线跟着变长变短，再勾一勾手指，另一头重楼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龙葵顿时晓得了这根线的用意，点点头“唔”了一声：“牵制，这样我就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重楼：“……”
说者无心，听者却不知为何，有些别扭。
龙葵倒也不介意系个绳子，但女孩子总是细腻一些，犹豫了一瞬，同重楼讨价道：“这绳结甚丑，我可以重新系吗？”
重楼：“……不行。”
这是他系了大半个时辰系成的结，除了他，谁都不能动！
仿佛知他所想，这念头刚起，一线牵猛地一闪，不等重楼反应，立刻消隐了去。
龙葵有些惊奇，翘起手指又抓着重楼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果然再没有一点痕迹，但勾勾手，重楼的手指仍跟着动。
“好厉害的牵制！这样岂不是即使在千里之外，只要我动动手指，你都能知道？”
重楼默了默，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有些后悔。
龙葵惊奇归惊奇，倒没忘了大事，作了一揖，正色道：“大魔头，答应你的我做到了，你答应了我的，可也不能食言。”
溪风以头戕地，朝他重重一拜：“求魔尊救救水碧！”
“出息。”重楼冷哼，走近殿中石柱，伸出一只手掌贴在柱上，转头道，“你们两个，找个柱子抱好。”
龙葵忙同溪风一人寻了一根石柱抱好。重楼见她抱紧了，缓缓提起胸中魔气。
下一瞬，他掌中红光迸现，山海般蓬勃的魔气顺着石柱，源源不绝流进海底城这方小世界，天、地都在一瞬间被包润其中，一花一草、一石一沙，甚至溪风自己，都仿佛被从内而外割裂开来，生命力像奔涌溯洄的水，在躯壳中流转，在流转中破碎、更迭、愈合，万物重生重组，吐息之间焕然新生。
龙葵呆呆看着，除了她，身周的一切或多或少都在经历不得了的变化。她眼见着海底的珊瑚枯萎又茂盛，眼见着脚下的沙石由缝隙里冒出茵茵绿衣，眼见着溪风从苍白老朽重返翩翩青年，眼见着一绺血从大魔头的嘴角溢出来，又被他轻描淡写随手擦去。
而后不知何处流水潺潺，空气中清香漫浮。海底风动，像是欢呼，又像是庆贺，螺铃声声而起。
溪风心中一动，激动地字不成句：“她、是她！”
龙葵道：“谁？神女？”
“对，是水碧回来了！”
溪风一刻都等不及了，风一样朝外头奔去，龙葵只看到一道残影，回头便不见了人。
她正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见重楼仍附掌在石柱上。施法应是结束了，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么看去，好像是他在扶着石柱一般。
难道是虚弱的？师父教过她一些诊脉手法，也不知对魔有没有用。
龙葵走近两步：“你怎么样？还好吗？”
重楼一顿，神态自若地放下手：“本座能有何事。”
他既将手背了过去，龙葵也不好逞能要诊，但观大魔头的面色，倒也不像受了伤。
她放下心来，复而欢喜道：“那我们走吧，去看看水碧神女是何模样！”
重楼道：“你要看便自己去看，本座一个男人，跟你去看她做什么。”
龙葵想了想：“也是，你们百年前便见过了，那不如一起叙叙旧……”
“不熟，无旧可叙。”
龙葵：“……”真无情。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龙葵愤愤地扭头就走。重楼听她边走边嘀咕着“大魔头”，估计非诽即骂，好笑地弯了嘴角，直等她走远，才撑不住，一口腥血吐了出来。
血落在沙石上，很快被魔气孕育的海底城吸收殆尽。
这次修复海底城远比他上次耗费的法力要多，他刚从锁妖塔出来不久，本就不是巅峰状态，今日又散了七成法力，如今带着个拖油瓶，只怕随便一只大妖都能牵制他半刻。
重楼捏了捏眉心，低低叹了口气。景天这笔账，是越来越算不清了。
却说那头，龙葵刚赶到，恰赶上溪风站在那一株他手植的大珊瑚下，数以千计的白色海螺落下株梢，在他身畔飞舞环绕，灵气从天地各处角落融入其中，一圈圈汇集，渐渐成虹。
有美人兮，于这虹中飘然现世，神光潋滟，如水如琼。
四目相对，道不尽的绵绵相思，都在浅浅一笑和紧紧的相拥里释然成爱意。
明明什么轰轰烈烈的宣告和诉情都没有，龙葵却忍不住跟着湿了眼眶。
一双手蓦地从后头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
“好了，别人夫妻间的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重楼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因他捂着龙葵眼睛手心似乎有些濡湿。
“哭什么？”他属实不懂小女孩。
“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感人了吧，”龙葵捂住心绪起伏的胸口，有些迷茫，“刚刚好像有种很奇怪的情绪，大魔头，你有没有过，什么特别想念的人？”
重楼顿时敏感起来：“你想起了谁？”
龙葵一愣，这么一问，刚刚的念头又褪了下去，好像也没想到什么具体的人。
“没什么，可能就是太感动了吧。”
龙葵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眨了回去，重楼手心一痒，立时松了手。
那边两个人仍含情脉脉地温存舍不得分开，空气都比别处黏一些，重楼看得眼烦，高声道：“本座送了神女如此大的礼，神女难道没有什么回报本座？”
龙葵狠狠呆住，这大魔头怎么两头讨巧，拿了自己的好处，还向神女讨恩情，讨还讨得这样理直气壮，无赖行径！
“神女姐姐，你莫要听他的！他已拿了好处，你们苦尽甘来，不必再回报什么了。”
水碧却一点也不恼，笑道：“你是龙葵吧？我记得你。”
神女的声音温温柔柔，动听极了，盈一笑，更如三月润春水，龙葵只觉醉在了她的笑容里，害羞红了脸：“记得我？”
水碧同溪风对视一眼，温声道：“我和溪风能苦尽甘来，还要多谢你，水碧归来身无长物，只有一个惯用的小东西，还望你收下。”
龙葵晕晕乎乎：“不用的，我什么都不要的……”
“收下吧，你会喜欢的，”水碧已朝龙葵走了过来，掏出一个小盒子塞进她手中，悄声道，“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你想知道的一切，机缘若到，它都会告诉你的。”
龙葵听她这样说，好奇使然，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好觍着红透的脸，说了声谢谢。
水碧这才安心，转向重楼道：“谢魔尊成全。”
重楼“哼”了一声。
水碧笑着递上一颗珠子：“水灵珠，不知道这份回报，魔尊可还满意？”
重楼面色冰凉：“神女不是早已知道本座为何而来。”
这是不满她借水镜预知来谋借他的力量。
水碧朝他作了一揖：“魔尊高义。”
溪风亦朝重楼深深一拜：“魔尊大恩，溪风永世不忘，若有一日用得上溪风，溪风万死不辞。”
重楼冷笑：“本座追随者众多，何需要你。”
龙葵看不下去：“明明不想让溪风大哥和水碧姐姐分开，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
重楼收起水灵珠的手一滞，给了龙葵一记暴扣：“走了。”
“嘶！口是心非。”
水碧笑着上前，轻轻抱了抱她：“龙葵妹妹，再送你一个礼物吧。”
“吾以神之名，愿汝今生顺遂，幸福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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