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中元节番外4
龙阳等不到他的答案,也不回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殿前,谁都不说话。
良久,重楼打破沉默:“她在里面?”
龙阳的声音不自觉柔软下来:“哭累了睡着了,父皇和母后在里面守着她。”
重楼忍俊不禁,这傻丫头,心心念念的父皇母后和兄长都回到了身边,哭什么?龙阳仿佛知他所想,也失笑:“还是个小姑娘。”
重楼瞥他一眼,龙阳赴死那年将好二十,哪怕一身气质再沉静,容颜也依旧是少年模样。
他道:“你比她大不了几岁。”
龙阳有些诧异他会说这样的话,摇了摇头:“我是兄长。”
他是兄长,身前有重于泰山的责任,他没有资格流眼泪,但龙葵不同,她可以一直躲在他身后,当个想哭就哭想笑便笑的小姑娘。龙阳叹了口气,是他没有护好龙葵,辗转千年,叫她受了很多苦。
提起年岁,他忽然想起一事,看重楼的神情变得古怪:“听闻,你已有三千岁?”
重楼袖中的手一抖,面不改色:“如何?”
实际上,比三千还要多些。
龙阳顿时火气爆涌,什么涵养冷静都把持不住了,挥枪直取他命门:“如何?混蛋!我妹妹及笄还未满三年!”
重楼闪开招式,坦然道:“龙葵有上一世的记忆,如今也算千岁有余。”
听听这叫什么话?龙阳气得胸口痛,手中的银枪攥得“咯吱”直响,恨不得捅死这个狗东西。三千岁,都能当龙葵百八十辈祖宗了!
偏偏人是妹妹选的,木已成舟,总不能让妹妹当寡妇。龙阳怒目而视,用听过最粗俗的市井话狠狠骂他:“禽兽,匹夫老贼!老牛吃嫩草,不要脸!”
重楼:“……”
从没有人敢这样挑衅魔界至尊,重楼几乎是一瞬间握紧了拳头,然想到他是龙葵兄长,又艰难松开。算了,此人不过一绺执念,打坏了龙葵定不饶他,不值。
两人冷冷对视,相看两相厌,却都忍着不再动手。
外面动静有些大,终于引起了殿里人的注意,殿内响起姜后轻柔的声音:“好了龙阳,莫要再闹了,快进来吧。”
龙阳闻言,牙关几合几松,终是认命般应声:“是,母后。”
他收起银枪,打开殿门,声音冷得像嵌了两把冰刀子:“你,进来。”
重楼跟他进了内殿。本以为能见到龙葵,却只看到姜皇姜后,两人守在帷幔重重的床前,一左一右,将床上的人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姜后紧紧握着一只葱白的手。
姜皇正值不惑之年,因常年操劳国事,忧思将头发染白了大半,看起来显老一些。约莫心有不满,他同龙阳一样面无好色,拿审视的眼神将重楼从头到尾扫了一通,好像在看一个恶犯。
“你就是重楼,我儿的夫婿?”
重楼略有些僵硬——这是他第一次见龙葵的父母,听说人间的女婿初登岳门是极重礼节的,眼下他空手而来,对人间礼节又一窍不通,难得竟觉得窘迫。
“是,”重楼动了动嘴唇,终于想起来并手行礼,“拜见……父皇母后。”
姜皇冷着脸移开眼,并不应答。
“好了,莫要吓着孩子。”姜后笑着招呼重楼,她同姜皇坐在一处,看上去要年轻许多,明艳而端庄,与龙葵的眉眼极像,但多了岁月的妩媚和慈祥。
她见重楼鹤立如松,清俊朗逸,只一眼已是满意。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欢喜,招手唤重楼:“孩子,过来。”
重楼应声走近,仗着身材优势这才瞥见后头的龙葵,猫儿一样依偎在姜后身侧睡得正酣,眼睛又红又肿,想来是哭惨了。
重楼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姜后将他的反应看了个真切,笑得和蔼,不急不躁向他询问家中境况,同龙葵如何相识、如何相处。重楼耐着性子一一作答,看似稳如山,实则拘谨得像个毛头小子。
姜后抿唇暗笑,又假意随口道:“方才还听葵儿提起你,听说,你昨日将她气哭了?”
重楼眼皮一跳:“……是我不好。”
姜皇听了这么久在一旁早想发作了,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自然是你的过错,龙葵自幼乖巧,孤与她母后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训过,她嫁与你乃是你的福气,理当捧若珍宝,岂能受你欺负!”
龙阳几欲拍案而起:“父皇所言甚是!”
重楼:“……”
姜后忍不住笑出来:“来劲儿了这是,小两口的情趣,你们管这么多作甚。”
她挡开碍事的人,拉起重楼的手,覆在掌中那只葱白小手上,将他们握在一起:“莫要理会你父皇,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隔夜的仇?龙葵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把事闷在心里,我瞧你——”
她瞧了眼重楼的冰块脸,笑了:“恐怕还不如小葵吧。”
重楼的表情猝然开裂:“……”是不如。
龙阳嗤笑:“还不如一根木头。”
姜后想起他的身世,也怪不得他。她又想了想,反而莫名松了口气:“倒也很好,一个是冰,一个是水,合该是一家人。”
他们说了这许久的话了,也不见龙葵醒来,重楼握着龙葵的手,察觉她的脉象正在衰弱,隐隐开始担忧。
正要开口,姜皇已心明如镜地站起身。
他仍不喜重楼,这个狗男人抢走了他的宝贝公主,还气哭了她,实在可恨。
他本想先骂他一顿,可是对上重楼的眼,却又不知从何骂起,只因这个便宜女婿,从进门开始,眼睛便没有从龙葵那方落下来过。
他只得转向龙阳:“你妹妹身子弱,受不住城中的鬼气,不宜久留,你……送她回去吧。”
说罢瞪了重楼一眼。狗东西,哪怕最后一程,也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带走龙葵。
日暮时分,夕阳温柔照拂,宫檐的影子落在青石上,拖成依依不舍长长的尾。
龙阳背着龙葵在宫城长长的回廊里慢慢行,龙葵的头一垂一垂,点在他颈侧。
龙阳抬手,将她的头扶到颈弯放好。
这场景似曾相识。
龙阳倏地忆起小时候,那时课业繁重,他常常为了躲一顿课,带着年幼的龙葵与夫子捉迷藏,他善隐蔽,每每藏到日薄西山也无人能寻,龙葵困得睁不开眼,他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背着小小的她一路送回寝殿。
不知不觉千年已逝,那些深藏在记忆里回不去的少年时光,终要被慢慢掩埋于岁月长流中了。
他叹息,若是能停在这一刻便好了。
龙葵睡得不甚安稳,眼睫颤了两下,惺忪睁开。
龙阳察觉肩上动静,笑道:“小懒猫睡饱了?”
龙葵面上一红,从他背上落下来,轻嗔一声:“皇兄!”
她回头看去:“父皇和母后呢?”
龙阳静静看着她:“他们回去了。”
龙葵触到他的目光,顿了一下,而后明白了,笑道:“是我不好,缠了他们太久了,扰了父皇母后歇息。”
龙阳揉她的头:“胡说什么,他们怎会嫌你?是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龙葵转头望去,天空尽头,日色昏黄,恰好为出城的路铺上了满地的光,波光粼粼,若隐若现,仿佛一条即将消失的路,踏上去,便回不来了。
龙阳抬起一只手,轻轻捧了下龙葵的侧脸,柔声道:“皇兄就送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朝着城门一直走,不要回头,他……在那里等你。”
龙葵仰头看他,龙阳抿着唇角,眼眸里好像含着万万语,染着点点余晖,清晰印出自己的模样,像极了那年兵临城下,他领兵离开前的眼神。
她扑过去,用力抱了抱龙阳:“皇兄,龙葵要走啦。”
“走吧。”
龙阳轻轻点她的眉心,揉开她眉间的皱。而后推着龙葵转身,推她踏下离宫的阶梯。
他含笑道:“从前都是你看着我离开,这一次,让王兄也好好看看你。”
记忆里王宫的阶梯从来没有这种长过。
龙葵一步一步踏下来,无数次想停下来回头再看一眼,都被龙阳喝止住了。
一步、二步、三步……
十四、十八、二十六……
一百、一百四、一百九……
两百零七。
她一步步数着,原来她与王兄以木为舟,划了整个年少时期的台阶,只有二百零七个。
她站在台阶这头,王兄站在那头。
温和的声线近在头顶,却又好像远在天边:“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
重楼等在城楼口,等了好久好久,等到终于望见龙葵出来,不觉松了口气。
他拉起龙葵的手:“走吧。”
龙葵没动,她头低得很沉。
重楼拉不动她,心中一坠。龙葵的双脚,仍停在城楼的阴影中,若是夕阳最后一丝光芒湮灭,她仍留在鬼城,便再也回不了人间了。
只有一步之遥。重楼像被一把剑抵在了心窝上,声音都是颤的:“龙葵?”
龙葵怔怔抬头望他,重楼这才发现,她早已满脸泪痕。
二百零七级台阶,每一阶,都落了她的泪。
重楼心中哀恸,她都知道的。
她这么聪慧的女子,怎么会猜不到呢?这场浮光掠影的暂会终有散席,经此一别,她与她生命中血脉最亲近的三个人将永无相见,这一步踏出,她就要回到人间,重新成为一个孤女。
可若不踏出,她永无相见的那个人,就会是他。
重楼伸出手,近乎哀求:“龙葵,听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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