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万岁零不知道多少天
岩希第一次看见这条笨比蛟鱼是黄昏。
海天相接，落日映在蓝色的长发和鱼鳞上，两只完整瞩目的龙角高高扬起，一条闪烁着蓝宝石光芒的鱼尾漫不经心地凫起水花。
他撑在岸边，露出结实的腹肌和优美的人鱼线，稍稍侧目，一双清凛的蓝色眼眸映出水面迟暮的黄意。
美得动人心魄。
从海边看他的第一眼，岩希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岩希看多了猿猴，看条鱼都觉他眉清目秀，俊逸非凡。
岩希手动选定了自己的男主。
然后他有老婆。
岩希：对不起打扰了。
一想到当年，自己曾经暗恋过这条真·海王，岩希就不禁生出零星唏嘘。
还好他当时有老婆。
岩希为了靠近这条海王，抱着做不了情人，做个朋友也好的想法，忍辱负重勾搭海王他老婆，跟海王的老婆从情敌变姐妹，再从姐妹变死党。
岩希忍痛拔了自己指甲盖大小的情根，那丁点爱意直接夭折。
后来海王的老婆寿终正寝了。
岩希才一万岁，海王和海王的老婆陪了她九千九百九十九年。
岩希哭红了眼，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此后一百年都困在回忆中走不出来。
与岩希相比，海王没了老婆却只是浅浅落下一滴蛟泪，蛟泪凝成白玉状的珍珠。
弹指一挥，明辉就把他与他老婆所有记忆，那颗蛟泪送给了岩希。
明辉看着平静的海面，钻石般的蓝色眼睛里，情绪波澜不兴，好像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好像他老婆还会从海底下突然冒头捧来一堆漂亮的贝壳。
“哭什么。”明辉淡淡地说。
“我还会有下一任的。”
岩希哭得更惨了。
人走茶凉，茶都没凉透，尸体都还在，这薄情寡义郎就想着找下一个了。
“我鲨了你。”才一万岁的岩希脑袋一热，生出一股为死党报仇的狠劲和热血，“死渣男，下去陪她吧！”
利刃横在脖子上，明辉稍稍皱眉，指甲一弹，岩希的剑瞬间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岩希哇的一声哭得声嘶力竭。
明辉抱来自家老婆的尸体，一条面容弱气的红色蛟鱼，像上了一道红烧鲤鱼的菜摆在岩希面前。岩希泪眼朦胧，大声控诉明辉的无情，真真切切把明辉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辉任岩希痛骂。
“我以为她能再陪我久一点。”明辉像打量陌生人的目光落在红色蛟鱼的尸首上，诡异的手指轻轻点落苍白的眉间。
明辉叹道：“再久一点。”
白雾蒸腾，云雾缭绕。
岩希叭叭的声音止住了。
偌大的半人半鱼之躯不过片刻便彻底化作一片凝缩的红色鱼鳞。这片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岩希伸手去碰，却被明辉痛击手肘。
“不是给你的。”明辉捡起鱼鳞，打穿一个不显眼的小洞。
岩希看着明辉取下脖子的挂链，将鱼鳞串起来打了一个结，然后重新挂回脖子上。
在此之前，“一共十五个……”岩希讪讪地说。
“嗯。”明辉撑起身来，坐上岸边，尾巴搭在水下，浅浅凫起水花，平静的眼眸恍若有些出神，“十五个妻子。”
从此以后，明辉脖子上的挂链多了一片红磷。
明辉怅然若失地说：“现在十六个了。”
又是黄昏日落，黄意映照在一人一鱼身上，两个人都觉着寂寥萧瑟。
岩希心都伤透了，“笨比蛟鱼，臭海王。”
-
回忆结束，岩希扫了两眼明辉脖子上绕了两圈还有第三圈的挂链，嘴角抽了抽。血鹭提剑哗啦一声飞出水面，浑身湿漉漉的却不显狼狈。
反倒是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血鹭腰侧，勾勒出属于血鹭的优美肌肉线条，明辉眯了眯眼睛，不吝地赞叹，“好身材。”
血鹭冷哼一声，“你们认识？”
岩希朝着血鹭挤眉弄眼，“我堂堂十一祖师下凡几万年，认识一条残疾笨比蛟鱼不是很正常吗？！”
然后岩希偷偷跟明辉嘀咕，“他是我双修伴侣。”岩希碎碎念，“我跟他可恩爱了，没有你插足的机会。”
明辉奇怪地看了岩希一眼。
明辉：？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我很喜欢他，所以岩希你还是当我下一任妻子吧。”明辉亮晶晶地盯着血鹭，立刻把岩希推到一边去。
永远被排在下一任妻子的岩希：……
岩希游了回去，并扯着明辉耳后的鱼鳍强调道：“这是我的双修伴侣。”
血鹭：不，我不是。
虽然血鹭很想这样说，但岩希开口，他既然顶着简白尘的壳子，就没有更正的道理。
岩希既不答应当明辉的妻子，又阻止明辉找妻子，来来去去五六次，明辉很是困扰，“每次问你做不做我妻子，你都不答应。”
“我找别人了，你又冲上来阻止。”明辉叹息一声，“岩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漂亮的蓝眼睛半垂眼睑，徒然生出忧郁寂寞之色。
很快，明辉话音一转，“所幸机会不只有一次。”
“下次吧。”明辉撩起尾巴把岩希甩远了，美滋滋朝血鹭游去，“他应该活不了五万年，五万年后再来吧。”
岩希浮在水面，冒出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臭海王，你可不要逼岩希用杀手锏！
明辉回眸一笑，调笑道：“下一次记得一定要答应哦？不然会被人捷足先登的！”
“血鹭。”岩希盯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血鹭，咬牙切齿道：“他叫明辉，是个男的。”
望着明辉热切扑来的身影，岩希的话犹如魔音灌耳，震得血鹭头皮发麻。
……男的。
男的，男的，男的……
血鹭顿时脸色发青，一飞三丈远。
飞远时如蜻蜓点水般略过岩希浮起来的小黑点，精准拧起岩希的后衣领，咚的一声甩到剑柄上。
自从我身边多了一个好男色的人，到处都是好男色的人。
血鹭鸡皮疙瘩都起了。
不过，血鹭板起脸，捕捉到两个异常的字眼，“岩希？”
岩希挺直腰板，满脸自信，“我在凡间行走万年有几十个化名不是很正常吗？”
“这是尊上的名字。”血鹭冷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岩希。
“不能用？”岩希就纳闷了，你一届魔修怎么知道岩希本名。
血鹭的声音冷得可以结冰，“简白尘也唤过你为尊上。”
岩希不屑地答道：“本座乃十一祖师，他师承本座，不该唤本座一声尊上？”
血鹭言简意赅：“你配不上。”
还跟岩希犟，“我配不上，还有谁配的上？”
“自然是仅次于尊上的大……”血鹭猛然回神，把后半句吞回肚子。血鹭压了压手指，指关节咔咔作响，血鹭阴森森地说道：“激将法用得不错。”
岩希丰富的表情逐渐消失，只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最不费力的笑容，“仅次于尊上的谁？”
在那双清澈的红瞳注视下，血鹭总会忍不住卸下心防，仿佛对面是一张洁净至极的白纸，只要泼上半点黑墨，这张白纸就毁了。
恍若岩希问出这个问题也仅仅是因为好奇，不带任何目的。
号称身为十一祖师的岩希弱得像凡人、不，虫子一样，血鹭还没动手，自己就可以先断气死了。
有了这样一双空灵纯净的眼睛，岩希最不惧与人对视，他直勾勾地盯着血鹭。
比孩童更天真，烂漫。
可他分明面无表情，亦无笑意从眼中闪过。
血鹭听着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移开视线。
“不知。”
“对了。”岩希一屁股坐在剑柄上，两条腿在剑下晃悠，“明辉，就是那条鱼，把我误会成尊上了，你不要拆穿他。”
血鹭一听火气又上来了，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鼓起一肚子气随时炸开，可呵斥的话到了嘴边，血鹭才发现。
他词汇量匮乏。
血鹭憋出自认为最狠的话。
“与我无关。”
还有一个。
“哼。”
岩希：……好骂。
画卷里的金丹期修士不多，只是十来个，筑基期修士则三百来个。画卷右侧红印铁索一塌，滔天巨浪立即闯入画卷中央的地盘。
除了最左侧巨树身处的悬崖，漫无边际的海水立即填满了画卷中部到右侧每一处。
筑基期修士没有受到海浪的波及，金丹期的修士就惨了，被淋成了落汤鸡，所幸人数少，彼此都相扶持，也能御剑赶到筑基期弟子的地盘。
乱境求生还差一日结束，大家都不想在最后一刻放弃。
岩希望不到岸边，却仍一眼找到了视野尽头那棵巨树。
海浪在岩希脚下涌动，海风携来腥咸，沉闷的水底一片幽深昏暗，寥寥无边。右侧飞出五六行白皙的海鸥，畅快地在半空鸣叫。
岩希与血鹭如行船般引来鱼群欢送。
欢悦的鱼群跳出海面，飞鱼腾空飞起，鱼鳍一收又潜入海面。如此循环往复，溅起无数细碎耀眼的水花。
忽然一声鲸鸣响彻天空。
数道水泉喷出水面，巨鲸跟在剑下，海面浮起暗影，披露鱼皮上嶙峋的藤壶。
岩希将耳鬓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红瞳倒映着海面的水光。
海天相接，海面波光粼粼，太阳从四散的乌云探出圆盘，明晃晃地铺撒整片天地。
不知为何，岩希有个笃定的念头。
这才是画卷收笔的美景。
沔彼流水，其流汤汤。鴥彼飞隼，载飞载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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