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魔七杀钉

　　
姜真就近靠在门口的右边车壁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她左手拿着工牌，右手握着手机，打量着这节车厢。
车厢编号是H09999，里面的人不算多，不过座位都坐满了，只有她和刚刚那个好心男生站在车厢里。
她相邻的这一面的座椅坐着的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两男三女，正兴高采烈地交谈，聊着近期热点话题。好心男生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加入其中，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操作着自己的平板电脑。其中坐着的一个男生抱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上面别着的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一所重点大学的校徽。
看起来他们是一所大学的，姜真知道几站后是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每年都会举办跨年烟花秀，也许他们相约在那里跨年。
年轻真好呀。
姜真看向对面的座位。
先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映入眼帘，她笑着和挨着她的老妇人展示她手上可爱的动物保暖手套，应该是对祖孙。在这对祖孙旁边坐着一位低头看书的中年男子，戴着耳罩，表情严肃，书页是大幅蓝色基调的图案，姜真猜测着也许是海洋科普类图册。
除夕夜还在看书学习？学习人，人上人呐！姜真站直了身体，没有靠在车壁上，以示敬意。
中年男子旁边坐着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威武，妻子端庄，他们各提着一个购物袋，里面装着的是一些饮料、食物，两人笑着窃窃私语，手上的同款戒指也就那么亿点点刺到姜真的眼。
不过他们这么晚了才回去吃团圆饭，也是辛苦。姜真一天都没吃饭了，对面的夫妻虽然请她吃了甜蜜蜜的狗粮，但姜真还是觉得不够填饱肚子，家里还有点速冻饺子，到时候凑合着吃吧。
左边的两行座位也坐满了人，姜真还没转过去看，紧握着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收到了新的消息。
姜真点开了手机，是产品总监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和他去年，还有前年发给姜真的内容一模一样。
“听说这套新年祝福从他进公司第一年起就这么用了，从老板到实习生，十多年了，从未变过，这种敷衍做到极致了也是特色吧。”姜真嘀咕着，但她没有复制粘贴去年的祝福，还是认真写了感谢祝福的话回复过去，过去一年工作上他对自己多少有点照顾。
手机还未切到别的界面，产品总监又发来了新消息：“之前都联系不上你，程序错误都改正好了？”
姜真把工牌连同断了的挂绳一起塞到羽绒服的口袋里，以便更好双手打字，她回复道：“出门得急，忘记带手机充电器了。没想到吧，我一个人就搞定了！”
“辛苦了，吃了晚饭没？”
“没……手机没电，又要赶进度，怎么吃饭？”
“可以拿公司电话订餐呀，这算加班，可以报销的。订个美味居的年夜饭也没问题，你不是一直馋他们的菜？”
要不是产品总监他说突发的软件问题不要留到新年，让程序部门在除夕解决，姜真何必一个人顶了三个人的活，从早上七点半加班到晚上十点半？
春节假期同事们大都回了老家，留在这座城市的同事也夜以继日刚做完一个大项目，急需假期休息。作为程序部门主管的姜真可不想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给自己人添堵，毕竟也不是在家敲敲键盘就能修复的问题，还必须跑到公司的机房去调试设备，所以只好她自己顶上了。
晕头转向忙了一天，还错失了一次薅公司羊毛，不对，是合法合理犒劳自己的机会，姜真觉得太亏了。
产品总监不说还好，一说姜真更觉难受。
“不仅体恤同事，还替公司省钱，感动。【红包】”
正好到了下一站，地铁门打开，对面的祖孙和夫妻都要下车了，看书的大哥依旧没动。姜真让开了路，在看书大哥右侧坐下，好心男生坐在大哥左侧，这一排座位只有他们三个人，空阔得很。
点开红包，数额还挺大，姜真有些感动，又有些疲倦。她已在这个公司工作了三年，同事相处融洽，也在七个月前住进了装修风格都是按自己喜好来的房子，有自己的房产证。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自己依旧是漂浮不定的浮萍。
是什么原因呢？姜真知道答案，但没有继续去想，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感谢产品总监后，还回了一个小红包。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继续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现在看书大哥就坐在她旁边，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书页上的图案和内容，确实是海洋类科普图册，只是从插图和插图下配着的文字来看，好像是儿童读物？
“狮子鱼身上的色彩鲜艳，非常漂亮，但这也是向捕食者发出的警告……”
姜真还是比较喜欢出去旅游的，只是以名山古观和博物馆为主，海边倒是去得少。明年部门团建可以考虑去海边，隔壁省的海洋旅游搞得不错，姜真发散了下思维，又回到图册上，虽然是儿童读物，姜真也看得津津有味。
“幽灵蛸其实不吸血，它以海洋雪为食……”
姜真还没把幽灵蛸的介绍看完，“啪”的一声，书籍合上了，到了下一站，看书的大哥要下车了。
“《热闹的海洋》，孩子的第一本海洋世界科普读物。”
姜真也在此时看到了书的封面，果然是儿童读物。
看书大哥下车后，这排座位更加空荡荡。
“团长，还在想攻略呐，你还真想抢到首杀不成？我们成为第三个通过邪帝的团队已经很厉害了，想要拿下太古凶兽的首杀还是有点难哦。那么多职业玩家都没打过，我们这凑热闹的，得等策划削弱一波吧。现在就是凶兽的各项数值肯定提高了许多，故意卡人。”抱着书包的男生把书包留在原来的座位上，把拿平板的男生往姜真方向挤了挤，在他身边坐下，凑过头看平板屏幕。
“呵呵，要不是因为那天某人脑子迷糊好几次忘记按技能，导致邪帝乱了仇恨，团灭了四次，我们可是能拿到首杀的。”拿着平板的男生冷冷道，语气和给姜真递工牌的时候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没有四次啊，只有三次，有一次是巫医忘记给我驱散邪帝的邪咒，我血哗哗地就没了。”
“老妖你说什么呢！那次我明明给你驱散了，后面你没躲好邪帝技能。我这儿可有录屏来着……”对面的短发女生拿出了手机，开始找录屏。
看来这些年轻人不仅是一个大学的，还玩同一款游戏。
首杀，即游戏中第一个打倒首领团队才能有的成就荣誉，一般会全服、全游戏公告彰显此荣誉。姜真听这些学生吵闹，心情突然好起来了，就不知道是哪一款游戏，姜真很久没有关注游戏动态了。
地铁驶入隧道，对着的车窗闪过一列列灯牌，是各式各样的广告：有姜真所在公司的，有美味居餐饮连锁店的，有修建她家的房产商的。
还有……
“是《太古八荒》的广告，黄帝和炎帝太帅了！”
“我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前天终于做出了神级武器盘古斧，团长这次拿首杀一定行！”
“新出的时装你们买不买啊，我明天拜年拿了红包就去冲！”
“它上个月的一周年庆典已经预支了我的压岁钱了，出的烛龙宠物那么强，能打能抗能逃跑，必须得拥有啊！”
“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进入排行榜就好了，哪一个都行。你们知道吗，昨天的战力榜第一是个建号才三天的玩家，刚刚成了普通弟子，就套了顶级神装冲到榜首，我都看傻了，有钱人的快乐，哎。”
年轻人见着出现的游戏广告牌后，眉飞色舞地聊起来，他们玩的游戏正是《太古八荒》，时下最热门的角色扮演修仙游戏，可手机端和电脑端双端并行。
姜真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她没有理会，看着广告牌上衣袂飘飘的游戏人物，或英俊或柔美，含笑从奇瑰的世界走出，那是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玄幻天地。
最后，他们又都隐于茫茫云海，云海翻滚缩小为一抹镶着金边的流云，这是正开发运营《太古八荒》的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标志。
年轻人们更加活跃，讨论着以后去几百里外的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工作的可能性。
“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薪水可高了！”
“哇，那我去那里是不是能带薪玩游戏了，会不会有内部福利呀！”
“游戏行业据说还挺累的，加班严不严重啊，我十点就睡觉了……”
团长倒没有参与讨论，看了一眼广告，又低头看平板，他还在想着拿首杀。
“就每个月薪资而言，游戏行业工资总体偏高。进入游戏行业后，一旦进行项目开发，晚上十点不是你睡觉的时间，而是你下班的时间。”
“所以转化为时薪，并不比别的行业高。加之喜欢玩游戏和能够做游戏不是一回事，玩游戏是消遣，能让你心情愉悦轻松，而做游戏是消耗，会让你身体饱受折磨。”
“还有所谓的三十五岁职业生涯终点，也就是说，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如果当不上公司管理层，就会被辞退。”
“自然，我刚刚这些话指的是整个游戏行业情况，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更恶劣，现在的它不是个值得你们耗费青春去热爱的公司。”
团长暂停了正在播放的游戏录屏，看向坐在他身旁说了一连串话的姜真。姜真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笑了笑。
不过姜真的话没有劝退这些年轻人，反而他们看向姜真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这姐谁呀？游戏行业的，被辞退的？”
“看着不像吧，她这一身黑棉大衣，和我们学校保安大叔是一样的，游戏行业混得会有这么惨？”
“有点道理，那是游戏玩家？”
“是的吧，你们知不知道今晚那个游戏要……”
对面的年轻人窃窃私语，但声音也不算太小。
姜真身上的黑棉大衣还真是小区保安大爷给她的，今早她出门只套了件薄羽绒服，正好在地铁站遇上保安大爷值完夜班回家。大爷和姜真是老乡，见她只穿这么一点就要出门，就把自己身上的大衣给姜真披上了，说晚上会降温，姜真那么点衣服不保暖。
姜真没拒绝，夜晚加班出来时确实还挺冷的，得亏这身衣服才没感冒，只不过这样一穿，确实不像在游戏公司工作的人，也不像负责市场率占有前三的招聘软件的程序主管。
刚才的话都是从公司可靠数据得出的结论，但姜真不准备进一步解释了。列车马上要到站了，她该下车了。
可她这么一说，扫了对面年轻人的兴致，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少了许多，热闹的车厢也冷清下来了。
大过年的，该高高兴兴才是，况且也许这些年轻人能给那所公司带来改变呢？
自己有了爱说教的毛病呢。
姜真深吸一口气，然后起身道：“刚刚我的那些话还是没错，不过路是自己走的。你们暑假可以去各大游戏公司实习看看自己适不适合这个行业，如果觉得可以走下去，那就走下去，说不定游戏的新传说就在你们手中缔造出来了呢。”
对面的年轻人神色稍微变得好看了些，但团长还在看着姜真，眉头微皱，好像在想些什么难题般。
姜真想了想，决定回谢这个帮她捡起工牌的团长，她指了指男生握着的平板道：“策划提高数值卡人的可能性不大，他会从别的地方卡人。邪帝要打，但不能打死。邪帝一死，邪修会再次失去理智，自愿成为太古凶兽的养料。所以你们要分两路，留下一部分的人在邪帝这边控制好他，截断太古凶兽的供给，另外一部分人则去太古凶兽那边封印太古凶兽。”
“这就离谱了吧，我可是网游老玩家了，《太古八荒》可没有秘境机制是这样兵分两路的，哪怕是……”
列车已经进站了，姜真打断老妖的嚷嚷，快速道：“分配多少人，哪些门派的，这些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封印太古凶兽需要借助太阳的力量，所以必须在秘境的太阳落日前将其封印。断了九道的炎晶锁链不能再做为太古凶兽的封印，如果你们路上没有拿到新的封印道具，那么就得在落日前把太古凶兽的血量压到最低，等系统的剧情,会有剧情人物来帮助你们镇压凶兽。”
姜真迈出车厢，她转过身，对这群年轻人笑着道：“游戏机制大概是这样，祝你们能拿下太古凶兽的首杀。”
车门缓缓关闭，团长忽然站了起来，对姜真道：“你是不是……”
后半句话姜真没有听到，因为地铁迅速地开走了
防护门上映出了姜真的面容，格外的疲惫，毕竟三十好几了，加班这么久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吃顿好吃的就恢复了精气神。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心理年龄和刚才的那些年轻人差不多，但方才的思考行事方式确实和二十出头的自己大不相同，自己也有了爱说教的毛病。
口袋里的手机再度震动，不知道产品总监又发来什么消息，不会是秀他家的年夜饭吧，那就过分了。
她站上自动扶梯后，拿出手机点开查看，确实是产品总监发的年夜饭，但时间是十多分钟以前，和刚才的震动提示无关。
姜真退出聊天软件，看到自己有一条新的未读手机短信，来自陌生的号码。
“姜真，祝你除夕快乐！准备好辞旧迎新了吗？[图片]希望你新年一切顺利！赵念”
叫“赵念”的发信人口吻和姜真很熟的样子，姜真却不记得她认识叫赵念的人。
姜真点开短信中的图片，是一则两个月前发布的公告截图。
《混元九界》游戏停止运营的公告。
这款曾多次占据各大游戏排行榜榜首的修仙角色扮演网络游戏，将在今晚的二十三点五十九分，关闭所有服务器，停止运营。
它同样是云外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的作品。
也是姜真耗费十多年心血缔造出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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