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沈宁的局
贺延决定趁热打铁，在当日酉时正再次升堂，审理丁兆蕙杀妻一案，在此之前展昭提出想先见见沈愈，贺延给二人安排在衙门里的思补斋见面。
思补斋的院子正中有一大钟，乃警世钟，有警醒百官当官尽忠尽责，除私心为国为民之意。
展昭推开窗子就看到了警世钟，他注视大钟，告诉身后的沈愈丫鬟小翠在案发日的黄昏后看到与沈宁吵架的并不是丁兆蕙，而是丁兆蕙的双胞胎哥哥。“他是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还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他转回身看向沈愈，故意不关上窗户，想让他看到警世钟，谨记为官之责。
“那又怎样？和下官有何关系？”沈愈问。
“也就是说他夫妻二人案发当晚并未发生争吵。”展昭回了他一句，然后走到桌前，示意他坐下说话，“丫鬟小翠的指证并不成立。”
“就算他二人案发当晚没吵，也不能说明丁兆蕙没杀我女儿。”
沈愈冷哼一声：“我女儿至死都是完璧之身，他们成亲到下官女儿被害，两个多月时间，两个多月时间那个畜生硬是没碰我女儿一下！展大人，你也是男人，男人娶妻，晚上却不碰妻子，你觉得可能么！”
展昭也不想和他于此事上争辩，换了一个思路：“听说三娘子在嫁人前议了几次亲。”
沈愈本低垂眼眸，这时抬眼相觑，斟酌说他女儿姻缘坎坷，随后又说命也不好，说完他就拉起袖子往眼上拭泪。
展昭说了一句节哀的话，然后又说起了马晟，“本官虽没见过马晟，但能考中解元之人，必然不是凡品，以他的文采，考中状元探花也不在话下，沈参知就没动过招他为婿的心思？”
沈愈没急着接话，隔了一会儿才说自然动过这样的心思，可惜……
“可惜他命不好，”展昭替他说完，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冷了很多：“进京赴考前却病到了，错过了这次考期。本来这次错过，下次再考也无妨，但下次却要再等三年，若三年后又因命数不济再次错过怎么办，难道再等三年？就算三年后没有错过，考不中又怎么办，科考这事七分努力，三分天定，没谁规定谁一定会中。三娘子应该是不介意的，也愿意等，但……”
说到这儿，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沈愈：“沈参知却不愿意再等了。”
沈愈当即瞪圆了双眼，回视展昭，“他姓马，下官姓沈，他考不考得中与下官何干，大人这般说是何意思？”
展昭忽然笑了起来，安慰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沈参知，别紧张，反正离上堂还有一些时间，大家闲聊么。听丁总兵说，他与沈参知说定这桩婚事前议过几次，在马晟没有病倒前，想来沈参知还是属意他的。”
他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见他嘴角硬扯了一个笑容，也不置可否，便站了起来，继续这一话题：“丁兆蕙虽是总兵府公子，却无功名傍身，在当时怎么比都是比不过解元公马晟的。如果马晟一切顺利，没有病倒，顺利进京，顺利科考，想来六月八日就该是他当新郎官了。”
他走到沈愈身后，抬手拍在了他的肩上，语气平淡得很，“所以本官才说马晟命不好。”
他收回手，走到一副画前，见是一幅《状元游春图》，图里的状元簪花骑马，身后跟着一众官员，可谓意气风发，他想每个读书人追求的都是这光辉一刻吧。
“在三月的时候丁总兵再次向你家三娘提亲，他将他心中的想法告诉了你，他说他想让儿子丁兆蕙荫补入仕，又说了他继妻是京城名门望族王家的闺女，只要丁兆蕙入了仕途，难道王家在朝中的那几位不提携一下这位后辈？这样一比较，沈参知，你，就对丁家动了心。”展昭转回身，注视着那个孤傲的背影。
“不错，下官是听丁毅说了王家会提携丁兆蕙，这才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又怎样呢！”
沈愈说着转了个身，正对身后人：“人往高处走，我儿又没卖给他马家，怎么就不能嫁丁家了？下官曾经是属意过马举人，但就像大人说得，奈何他命不好，好好的，说病就病，他让我儿等他三年，我儿今年都十七了，哪里还耽搁得起！我儿是不介意，但下官这个当爹的介意！介意我儿虚耗青春！是，他们私下里是说过几句话，却都一直守着礼，从未有过越礼的行为，我儿至死都是清白之身！”
他脸色越发难看，却因对面男人是上官，不敢贸然发难，只得反复说两个人一没允诺，二没问媒，他女儿沈宁怎么就不能嫁到丁家！
“所以，你们两家是三月底择定的婚期？定得是六月初八？”
沈愈别过脸，从鼻中喷出“嗯”的声音。
“但在四月初七，沈宁和马晟却私奔了。”
沈愈真的生气了，鼻翼一张一合，呼出的气就像要灼烧掉面前的“敌人”一样，他咬着牙，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大腿。
“你当然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去，你还要通过令千金巴结上丁家……和王家。所以你当天就带了人去抓他们，管事冯敬会些武功，他追打马晟，马晟因而失足滚下山坡，跌断了腿。你将你女儿抓回了家，威逼她嫁人，她则向你提出替马晟请大夫，还有就是放马晟回家这些条件，你统统答应了，令你没想到的是，马晟没挺几天……马晟死了。”
展昭一提到马晟，就感到惋惜不已，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大夫陶汝安提醒，马晟是举人，有功名在身，如果快死了，最好请衙门来人作个见证。沈参知，你却不敢。一则，你虽是科举入仕，却毫无根基，在县丞一职上就熬了十年，也是最近这几年你才觉得自己有了个官样，你舍不得；二则，令公子今科中了进士，比你当年中进士早了好些年，可谓前途一片光明，如果沈家背上人命，不光是沈参知你，还有令公子的仕途恐怕都将毁于一旦；三嘛……当然就是令千金了，如果她知道她全力维护之人已经死了，她还会受你要挟？听你摆布？恐怕不能了吧。所以你选择了隐瞒，私自处理了马晟的尸首。”
“展大人这是要论下官之罪？”
沈愈抬眼，轻蔑地看着眼前大官：“如果是的话，敢问马举人尸首何在？只要一日没找到马举人的尸首，他都有可能是疯了。”
“不急，”
展昭扬了一下眉，气定神闲道：“下一堂就是令千金的案件，本官受贺知州所邀本就是调查此案，要论的也是此案。本官之所以先说马晟，是因为马晟之死是令千金案件的起因。正因有马晟之死这一因，才会有令千金被杀这一果。”
沈愈沉声道：“展大人这样说，想来对下官女儿的案件有不同见解。”
展昭并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反而与他聊起他女儿，他说他到过沈宁书室，里面有很多古籍、字贴、琴谱、棋谱和一些装裱用具，他也看过几篇她的文章诗作，沈宁若是男儿身，今科榜上必有她的名字。
“女儿有女儿的用处，不必非是男儿。”沈愈轻哼了一声。
“沈参知言之有理。”
展昭赞同道：“女儿纤弱，虽比不了男儿阳刚健壮，但若论聪明才智却不见得比我们男儿差。本官就见到过这样一个女子，她自小博览群书，周游各地，见识比很多走南闯北的男儿都要广博，再加上她智计无双，实在是一奇女子。”
“喔，是么。”
“令千金也算是一奇女子。”
“下官女儿连雄州都未出过，目光所及只后宅那么丁点地方，可谓最没见识之人，比不了大人口中的奇女子。”
展昭微笑道：“沈参知谦虚了，令千金可是本官见过的女子中最会布局之人。”
黄梨见多识广，反应敏捷，再加上她本身的特立独行，擅长拆局；而沈宁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仅凭他人一两句话就能洞察人心，寻得破绽，再利用他人破绽布局谋事，也是相当了得了。
见沈愈蹙着眉，便再次踱步到桌前，“令千金一步一步，全盘布局，织了好大一张网。”
“展大人这般说是何意思？”
展昭也没兜圈子，从八月十五观音禅院，马恒与沈宁见面说起……
“令千金从孙夫人处知道马晟大有可能是死了，从那一天起她就在找他的尸首，因为她想给马家人一个交待，她觉得这是她还有你们沈家欠马晟的。”
听到沈愈冷哼一声，展昭继续道：“八月二十三日那天，丁兆蕙来接沈宁，沈宁让丁兆蕙再等等，她说她的事还没做完。然后到了傍晚，她就做了一件与平常完全不一样的事，她去刘家应诊医药铺买了第二贴堕胎药，这次和上次不同，她并没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上门买药。然后是八月二十四和八月二十五这两天，她没再早出晚归，除了出门买堕胎药，她都呆在府中，她为何有此转变？”
沈愈冷冷的道：“她夫婿来了，她自然要陪着。”
展昭摇了摇头，“据丁兆蕙和丫鬟小翠的口供，那两天她也没陪她夫婿，而是一个人坐在书室发呆。”此案相关人员此时皆在雄州衙门，他在见沈愈之前又向各人询问了一番，保证并无错漏。
“本官到知道她为何有此转变。”
“那是为何？”
展昭坐到他对面，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句的说：“因为在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她就找到了马晟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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