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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战事


  “她不随我回去了。”这句话在陈铭听来十分陌生,这不像是督主能说出来的话,他只道,林崇岩不是会轻易放手之人。但此时林崇岩的目光坚定,黑色双眸在轻叹声中微微发颤,陈铭便知道这是真的了。
  陈铭直起身躯,也随对方的视线眺望夜空。“只是云小姐,也愿意走么?”他问。
  “去见她兄长,自然是愿意的。毕竟跟着我什么也算不上,这样的日子也非她所愿。再说,我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人。”
  陈铭无言。他与林崇岩是一样的人,便有一样的心思,只林崇岩能得他人的真心,就比他更幸运。
  “陈铭啊。”林崇岩叫他:“回了京城,我想…”
  陈铭抬眸。
  “我想请圣上,赦免云家。”
  陈铭的眼睛蓦地瞪大,感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您…您说什么?”他想阻止:“这件事不能在圣上面前说,您忘了贾铨他老人家就是…”
  他不敢说了,因林崇岩侧目瞪着他,眼里已有寒意。
  陈铭低头:“属下只是觉得,此事在圣上面前提及,会有风险。”
  “风险总会有的,咱们做事,从来都有各种各样的风险,结仇也好,触怒圣心也罢,谁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林崇岩拍着陈铭的肩,继续说:“陈铭,你是我的手下,我做的事你是知道的。把这些事做好,若我还是触怒圣意,至少还有你在后方为我支撑。”
  陈铭紧盯着林崇岩,只听他低声道:“你是我的人,我信你。”
  他的后盾,交托在陈铭手中。
  ……
  云清的行囊不多,背在身上十分轻便。只她自出门起,脚步便沉重,是心头的事情压得她提步艰难。
  她原以为会很激动,但平静却比想象中来得更多。如今这一别,她便真正成了一个自由的人,走南闯北开阔天地,都是由她做主。
  只是为什么心头总还是难受呢?
  上了马,回头望向马下的那人,瘦瘦窄窄的脸上,清晰俊朗的眉宇间染上一层落寞。
  “咱们还会再见的吧?”云清低头问。
  林崇岩微微笑道:“自然,你若想见我,就来京城找我。我若有机会,也会去找你。”他想了想,又道:“只要你到时别心里想着什么其他男子,不愿见我便成。”
  云清只笑:“胡说什么?”又道:“那我走啦。”
  “走吧。”
  她咬了咬下唇,一夹马,便离开林崇岩身边,朝那广阔大道走。
  真走出来了,心头的那阵难受就消解了,眼前的大道越来越宽,连接着湛蓝的天空,她再不回头,林崇岩的面容就退出了她的视线。
  她不去看他,走得坚决,只是心里清楚,他们还会再见的。等她安顿好了一切,便会回去找他。
  ……
  嘉元十五年,福建战事严峻。林崇岩督办杭州土地兼并一案有功,所抄钱银三百万两支援福建军事。此案办理受皇帝认可,令其临危受命去往福建督战,与两广总督郑同光共同主持抗倭事宜。
  本居京城的东厂提督再次南下,两广地方官员无不惶恐。因在此之前他刚刚办过杭州大案,斩人无数流血千里,熊熊烈火直引京城,风光一时的沈家就此败落。官员们皆言,东厂阉党杀政敌、卖同伙,权势滔天尤甚从前。
  两广百官之中,只有一个人不惧阉党,就是总督郑同光。阉党来,他以礼相待,阉党要共事,他就坦诚相待共谋战事,一言一行,不卑不亢,无成见无阴谋。久而久之,东厂的人在郑同光面前反而敬重,林崇岩来福建,非但没有夺权,反而更以支持。百官坐等的阉党乱政好戏,落了空。
  嘉元十六年春,倭寇再次侵袭,海面上百艘船只显现,大炮轰击之后,倭寇上岸与明兵厮杀,一时间明兵死伤无数受到重创。为保家园安宁,地方百姓自发组织军队协助抗倭。
  林崇岩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情境下再见到云清。
  此时云家在林崇岩的谏言下被赦免,男丁女眷不必再流放入贱籍,而是恢复自由之身可做寻常百姓。云清自然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功劳。
  有了自由,云清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回东南,寻个僻静地方重新生活。刚刚从南京皇陵释放的云海自然想要遵从妹妹的心愿,于是云家几口人都往更南方行进。
  谁想刚入福建,福建战事便紧。云海作为云家长子,又跟随父亲驻守福建多年,自然也要参战。
  云清跟在云海身后,终于在海岸边重又见到了那个人。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英俊,较寻常男子更加英气。只是他也更瘦更黑了些,瘦窄的脸颊只有薄薄的皮肤紧挂,犀利黑亮的眸子深陷眼眶,憔悴阴郁更甚从前。
  这个样子,莫名地像云如归。
  林崇岩站在海岸边脚踏岩石上,放下眺望镜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她。
  她站在云海身旁,接受将士们的注目。
  驻守沿海的将士,大部分都曾在云如归的麾下,跟着云如归抗倭的那些年,早让他们将他儿女的面孔记入内心深处。他们望着这两个人,与他们曾经的大帅何其相似,恍如回到过去。
  士兵们分开两边,让出一条道路,刀尖冲着天空,闪着耀眼的亮光。
  云海走上来,看到了郑同光。
  “郑伯伯。”他向郑同光行礼,还是用儿时的称呼叫对方。
  郑同光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你果真来了,虎父无犬子。”他道。
  云海眸子一转,又与林崇岩对视。半晌,对视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徐锦州走上来呵斥:“见到提督大人为什么不行礼?”
  云海冷冷地答:“我不给阉人行礼。”
  徐锦州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就要拔刀相向。云清一个箭步向前,隔开了哥哥。
  “兄长不会说话得罪了大人,还望恕罪。”云清望着徐锦州,又望向林崇岩。
  “无妨。”林崇岩脸上没有怒意,只有淡淡的笑容。
  云海一愣。他见着自己,为什么要笑?为什么他被自己叫阉人反倒要笑?
  林崇岩重新转过身,举起眺望镜,海平面与天空相交处若隐若现的倭寇船只进入眼帘。
  “今日他们又要来了,你们既然来了,就与将士们一起,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林崇岩回头,坚定的目光投向站在他身后的这群百姓身上,投在为首的云海身上。
  云海握住手里的云起刀,重复着林崇岩的话。
  “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脱离云海的视线,云清的手腕被林崇岩握住。“你不该来这,一个姑娘不该来战场。”林崇岩皱眉说。
  云清背着弯刀,只对他微微笑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如果我们不幸败了,我也会自尽保清白,绝不会受辱。”
  林崇岩目光闪了闪,还是没再劝她回去。她从来,都不会退缩,做了决定,便会一条路走到黑,一如她那年欲为父报仇。
  “你得答应我,得活下来,不然我只能陪你一起死了。”
  云清笑道:“好。”
  远处的船只越来越近,船上挎着刀带着头巾的倭寇渐渐能被看清。岸边大炮转过炮头,对准那一支支驶近的贼船,炮兵手里的火把燃烧,吐出一缕缕跳动的火焰。
  林崇岩站在日光下,面对海面,薄薄的嘴唇启动。
  “开炮。”
  ……
  这一次明军终于不再惨败,打了个大大的胜仗。郑同光、林崇岩,乃至整个沿海地区的百姓,在长久的紧绷后终于松了口气。
  正常的生活还要继续。郑同光在初次击退倭寇之后,终于完成了长久以来的心愿。
  他的独子,郑绪诚,终于要成婚了。
  云海虽然已被赦免,但仍是待罪之身,理论上不能再出入官员家中,郑同光便想了个法子,还是让云海和云清能够参加郑家的婚礼。
  婚礼上大家都在好奇:东厂的人会不会出席呢?若是他们来,估计这热闹的婚礼也会瞬间气氛压抑吧?但又实在想知道,宦官旁观着他人成婚,得是怎样一种画面?
  如他们所愿,林崇岩还是来了。带了一大摞贺礼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郑同光还是一脸和煦,姿态不卑不亢:“多谢林督主。”
  林崇岩颔首,目光在正厅中扫视。被他的目光扫视到的人,都不免有点头皮发麻,幸好他的目光从未在他们身上停留。
  扫视一周后,林崇岩终于找到了那个他想找的人。只那人,也正瞧他,翘起的桃花眼里都是潋滟亮光。
  站在云清身边的云海拿眼睛一瞪。这人做什么?为什么这次要对他妹妹笑?
  宴会之后,林崇岩找到了站在池塘边的云清。
  “没想到,刑小姐最终还是和郑大哥成婚了。”云清感慨:“也不知郑大哥是怎么让她同意的。”
  林崇岩负手道:“邢家如今在朝中已有一定地位,与郑家这样的家族联姻,确实有好处。再说毕竟是圣上赐婚,再怎么都不能拒绝。”
  云清轻轻给了他一拳:“你只能看得到这么功利的一面。”
  林崇岩笑了,捂了捂胸口:“是,是,云小姐说得对,是我俗了。可能在我眼里,就只有我与云小姐之间,是真真切切,其他人都是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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