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团聚

　　云清绕进巷道，从侧门进了教坊司。没空再多想，她一路跑回房舍，想看看曲惜月现在怎么样了。
　　房舍里静悄悄的，而曲惜月也不见了踪影。
　　曲惜月哪去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让她的心里多了一层阴霾。
　　她还在想着，门吱呀响了一下，门口多了一条黑影，正向她招手。
　　是余公公，那个打伤曲惜月的太监。
　　云清跟着他走出屋外：“她人呢？现在怎么样了？你找大夫了吗？”她质问道。
　　余公公跺着脚：“我的姑奶奶！这事我能不去找大夫吗？大夫过来看了，给她灌了几碗药，总算是没死。唉！一个母夜叉，一个病秧子，遇到你们两个祖宗，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那她人呢？”
　　余公公朝着不远处一间小瓦房的方向努努嘴：“我哪还敢把她放你们房里啊，这不抬到空的那个屋去了。”
　　云清丢下余公公头也不回地奔到瓦房，屋里非常狭窄，就只放下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床上果然躺着曲惜月。
　　曲惜月还昏迷着，或者是睡着了，眼角还留存着斑斑泪痕，嘴角却显出一丝安详。
　　云清没有叫醒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枕前，静静看着她的沉睡。
　　这一晚，发生太多了，多得云清自己都有些脑袋运转不起来，昏沉沉的。她用一只手臂搭上炕上的床头柜，头枕在臂上，也慢慢地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照亮了整间屋子，将云清闭上的双眼照得有些发烫。
　　她睁开眼，从梦乡中缓缓醒来，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床上的曲惜月。
　　曲惜月这回醒过来了，正从被窝中钻出头来，努力抬起头看着云清，发白的嘴唇挤出一点尴尬又欣慰的笑意。
　　“你醒了？现在怎么样？”云清走到她身边，低头静静俯视着她。
　　她的身上盖着被子，只有一颗头露出来，不可思议的是，那张原本圆润的脸庞，此时却已经凹陷下去，显得有些干瘪。
　　不过才半日而已。要不是那美丽的五官清清楚楚地呈现在面前，云清简直不敢相信这人就是那个肌丰玉润的曲惜月。
　　曲惜月的薄唇微启，牙齿还有些不自觉地打颤：“我....我还行。吃了....吃了药，休息....几日，就好了。”
　　云清一阵心酸，抚摸着她还有些发烫的额头，用自己冰凉的手给她降温。
　　“今天的事....别和别人说好吗。”曲惜月低声请求，牙齿咬着嘴唇，眼里的泪水在打转。
　　那是羞耻的神情。
　　一个曾经的官家小姐，却被玷污得怀了身孕，又在欺凌中流了产。今晚她身下流出的不是什么胎儿，只是一个风华女子的血泪。
　　而如今，她却为自己不能掌控的人生感到羞耻！
　　不知道是在怜惜她，还是在怜惜自己，云清一把捧住她的脸。
　　“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这个吃人的地方！都是这阿鼻地狱一般的教坊司！”
　　就像那晚月色下她安慰自己一般，这次云清也只想维护她摇摇欲坠的尊严。
　　曲惜月的脸上先是一怔，很快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紧咬着牙点点头，泪水又再次流淌出来。
　　“这些天你先好好休息，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被教训了受了伤，她们也不会多想。”
　　云清在狭窄的屋子里做出保证，她不想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朋友。
　　“砰！”
　　一声急促的开门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奉銮官杜盛才一脚踢开了关着的房门。
　　屋里的两个女孩一开始都以为他又是要来找麻烦的，不禁同时打了个激灵，但是很快又发现门口的这个人的气势和往日大有不同。
　　杜盛才虽然率先一脚踹开了房门，紧接着却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别扭，似乎在平复内心的情绪，直到身后余公公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才露出一点笑意走了进来。
　　“啊，两位姑娘，打扰了。”
　　杜盛才背着手，脸上却堆着别扭的笑容，一改往日跋扈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现在是休息的时辰，我来这儿没什么不妥吧。”云清带着些许疑虑警惕提前为自己争辩道。
　　杜盛才咳了一声，余公公的头立马从他身后钻出来，笑道：“哎呦，咱们大人可不是来找姑娘的麻烦的，只是上面吩咐下来，让好好照看姑娘，这不，才过来瞧瞧。”
　　云清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脸上别扭又略带谄媚的表情，突然想起昨晚林崇岩给自己许下的承诺：“和家人团聚，教坊司不再为难云家人。”
　　林崇岩，真的信守承诺了吗？
　　她没有再质疑，而是直接发问：“我的家人呢？”
　　杜盛才和余公公互相对看了一眼，这姑娘的脑子转得也挺快，这么快就直奔主题了。
　　“既然上面吩咐了，自然也带来给你见见。”
　　杜盛才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双手放到头左边，击了击掌。
　　两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高高拽着她们的衣襟，以便控制她们。
　　杜盛才击掌之后，那个人的手一放，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跑着进了屋，朝云清面前跑来。
　　“长姐！”
　　那是云泠云溪！
　　所有的思念在一瞬间化为活生生的现实。云清根本不给自己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在眼前放下一道朦胧的泪幕。
　　她张开怀抱，迎接两个正奔向自己的弱小身影。很快，怀抱就被久别重逢填得满满当当。
　　一个月不见，云泠和云溪还是如当初那般瘦弱，脸颊冻得红彤彤的，紧紧闭着薄薄的嘴唇，衣襟上满是灰尘，脚下的布鞋已磨得有些破损，在这大寒天之中更显单薄破旧。
　　云清还记得很清楚，就在抄家的一个月前，她还半开玩笑地说过，这一年妹妹们个子长得很快，估计再过一两年就能比自己还要高挑。
　　但如今，当她们把头不约而同地窝进云清的胸膛时，瘦小的身躯仿佛再无生长，也许经过了风刀霜剑之苦，生命的活力已从身体抽离，只剩下一副干巴巴的躯壳还维持着仅存的一点生气。
　　云清泪眼婆娑地捧起她们的头，想仔细看看她们的小脸，再看看她们的身上，看看她们还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还有没有什么伤痛。
　　云泠和云溪也同样用稚嫩的眼睛看着她，两个红红的小脸蛋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将长久以来的委屈全部展现在长姐面前。
　　在长姐这儿，她们才是安心的，也只有真正的安心，才会把所有的脆弱和盘托出。
　　“这下云小姐一家可以好好团聚了。”云清的耳边传来杜盛才不是滋味的话语。
　　“是，可以团聚了，再也不要分开。”
　　云清轻柔地捋顺云泠和云溪头上散乱的碎发，无比幸福又无比心酸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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