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寿宴还是花船
工部侍郎刑持中家里,到处是红彤彤的,老太爷端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往来宾客。
儿子刑持中在外迎接贵宾,来的都是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天子脚下,这些人物还不算什么真正的权贵,但放在地方,随便踏上一脚,也都能让土地震上一震。
京城之中,今晚必然是刑家最热闹了。
侧门边的小巷里停下两辆马车,车上陆续下来一众粉衣粉裙的年轻姑娘,在乐师的带领下悄悄地惦着碎步进了门。
绕过层层阁楼,就是举办寿宴的地方,今晚乐女弹过乐曲,戏子唱过戏曲,就算是把这些娱乐项目的大头度过了。
教坊司的乐女们等在侧院中的一处房舍中,准备到了点就去台子上弹曲。
几个乐女时不时地瞟向云清,往日她总是粗布麻衣,顶着触目惊心的伤疤,倒也没怎么惹人瞩目,如今换上乐女的薄纱衣裳,画上浅浅的妆容,挺拔地立在那里,倒有些与众不同。
云清的身形结合了她已故母亲与父亲的身板,个子比一般女子都高一头,在乐女队伍里很是显眼,却也不是武将的那种虎背蜂腰,而是婀娜高挑,配上严肃沉静的面庞,更与寻常女子多了几分不同。
一个乐女轻轻地发问:“惜月怎么没来?”
云清一脸肃穆:“她身体不舒服去看大夫了,我替她一会儿。”
那个乐女有些怯怯的,不敢再问,云清意识到刚刚太严肃了,缓和了一点:“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云清微低着头,一路过来,也不知道曲惜月怎么样了,那个太监有没有拿自己的钱去找大夫。但是心急则乱,这种时候,自己还得稳住。
门开了,一盏灯笼吊着往屋里探过来:“时辰到了,走吧。”
云清跟着同伴们穿行到正堂,到处灯火通明,照得府邸明亮异常。
刑老太爷坐在圈椅上,幽幽地招呼下人:“让她们进来吧,这里地方大,施展得开,外面雪大别惹风寒了。”
仆人站在门口一挥手:“得嘞,外面的姑娘们都进来吧,老太爷施恩了,让大家在里面弹。”
正堂内果然足够宽敞,容纳一百人也足够,一二十个乐女们进来,倒也没显得拥挤。
刑老太爷很是满意地眯起眼睛。
“起吧。”管家发了话。
乐女们坐在矮凳上,手上齐刷刷地一动,琴声穿过了正堂,随着飞雪飘扬在整个庭院中。
正堂里四角都摆上了放着炭火的镂空铜炉,又错落着五六盏高脚烛灯,罩在正红色的灯笼罩里。整个屋里暖洋洋的,高朋满座,沉浸在一片安详和睦的氛围中。身在这里,恍惚间能让人忘却屋外冰天雪地的肃杀之景。
云清落在后座,这是抄家以来她第一次来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第一次抚摸起琴弦,第一次看到阖家欢乐温情脉脉的场景。其实不过两个多月,却像是二十年那样长久。
屋外还能隐隐听到琴曲戏乐之声,那是后堂女眷们聚会的地方。
以前庆国府也是这样,凡是有了宴会,姑嫂妯娌们总要私下里再掏点私房钱,单独聚着弄点小家宴。
那时候一众花样年纪的女儿们,听曲子,猜谜语,赛诗词,暑日里温茶清汤,冬夜中煮酒暖炉,春秋还有赏不尽的花月与肥美的螃蟹。桌上觥筹交错,杯盏不停,全都没了闺阁女子的拘束矜持,说说笑笑,一眨眼的功夫整日就过去了。次日起来不免身乏体软,但下次宴席也不过转眼之间,如此周而复始往来不绝,十几年不知不觉就在这般烈火烹油之中度过了。
只是这样的日子犹如是上一世了。
她的心中涌动,指尖的琴弦在微微震颤,流淌出的悠扬音乐,与其他瑶琴中发出的乐音融为一体。
不知道是不是脑中浮现的一幕幕夕日的画面太过真实,耳边响动的阵阵和音渐渐减弱下去,最后竟然已经听不太见了。
“哈哈哈哈”
一阵高昂的笑声蓦地响起,耳边拂过一道凉风,几片冰花触上耳尖消融,留下点点寒意。
云清抬起眼,突然发现身边的乐女们竟然都停了手,纷纷偏过头望向左侧。
左侧两个身影快速飘过走向正堂里面,宽大的罩袍高高扬起,从外面带进来的雪花正好洒在乐女们的脸上。
宽大的黑色罩袍下,走在后面那个人的双手交叠着背在身后,这背影如此熟悉。
云清的头抬起来了,但是手上还没来得及停,在这一瞬间的愣神中,她指上一颤。
“噔”
一根琴弦断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还在向前阔步走去,稍稍回过点脸庞,朝断弦之声的发源地瞥过来。
高低错落有致的侧脸上,一束眉心皱了起来。
林崇岩?云清怔住了。
林崇岩很明显也看到了她,但他脚下没停步,皱了下眉头又很快转过脸,跟在前一个人的后面阔步走近刑家人在的上座。
刑持中的脸上蓦地闪出一片阴霾,带着惊诧疑惧从位子上缓缓站起身。
“国舅爷,您怎么来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刑持中伸出手却停在半空,愣在原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迎接快速靠近过来的那个人。
“哎呀!是我提前没打招呼,这就不请自来了!刑大人不会怪我吧?”那个人迈前一步直接用双手握住了刑持中的手,脸上堆满了笑意,热情地朗声说道。
刑持中还有些没缓过来,脸上不自觉地抽了一下,努力挤出一点微笑:“哦,国舅爷屈膝来寒舍参加家父的寿宴,实在是让下官担当不起啊。”
国舅爷?云清远远地听着,脑中立马浮现出了那个名字。
皇帝有很多妃子,但只有一个贵妃,也只有她的同胞兄弟能够称得上国舅爷一个称呼。沈贵妃的弟弟,沈盛,才是能在京城里呼风唤雨的外戚子弟。
是他。就是他玷污了曲惜月,就是他说,他就要曲惜月这种被折磨得快死的....
云清的拳头握紧了,这个禽兽,有朝一日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而那个混蛋林崇岩,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一丘之貉臭味相投,她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沈盛的手还握在刑持中的手上,脸上快笑出花来,眼睛却睁得圆圆的,半点看不出笑意。
“刑阁老过寿辰,要不是有些要事需要请刑大人帮忙,我这种粗人就不应该来叨扰,参加寿宴,更谈不上了!”
刑持中的心悬了起来,狐疑地问道:“国舅爷...你是需要我做什么?”
沈盛不怀好意地笑着,慢悠悠地说道:“我今个正好约了几个好友坐船喝喝花酒,京城里没什么好的姑娘,大家都挺无趣的,本来想着逛一圈就散了。”
他抽回一只手在脑门上拍了一下,更加肆无忌怛地笑起来:“你猜怎么着?我灵机一动。唉?你家不是正在办寿宴,请了些教坊司的姑娘过来弹琴吗?这些姑娘我熟啊,身段好花样多还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可不比花柳巷的那些个庸脂俗粉好多了?这不,我就来你这儿要人了。”
“什么?”刑持中的脸瞬间绿了,这个人居然公然来寿宴上要人,还把这些污言秽语在这种场合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这简直就是把自己的脸面踩在脚下!
“刑大人不会不愿意割爱吧。”沈盛咧着嘴,眼睛瞪的更大了些,想要把刑持中的脸色变化更清晰地看在眼里,这是他日常的乐趣。
“你...”刑持中愤怒地咬着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毕竟是国舅爷,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的弟弟。谁得罪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年就是他,和司礼监东厂那帮宦官勾搭在一起,把自己的父亲,刑老太爷,硬生生地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拉下来的。
刑持中的脸还绿着,身子僵着。
“刑大人。”沈盛身后缓缓露出了林崇岩的侧脸:“国舅爷只是来找贵府借些人,这点请求应该没那么难以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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