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贿品
深夜,汀兰就被几个小子堵了嘴五花大绑捆了,从后院小门拖了出去,装进了一顶二人小轿。
轿夫脚步轻快,轿子有节奏的上下左右摇晃,汀兰动弹不得,只得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先是烟花巷里青楼女子的揽客声,随后是人生鼎沸的叫卖声,再后来,轿外就安静了许多,零星听见一些狗吠。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只听那汪铨吩咐左右,“再去叫几个家丁出来!”
少顷,轿帘拉开了,几个家丁七手八脚的就把汀兰抬了出去,快步往大宅里面走去,只到最里侧的后罩房,才将汀兰放下。
黑乎乎的一片,汀兰怕极了,不多时,下人点了灯进来,汪铨招了招手,示意左右退下,然后取出汀兰嘴里的布巾,笑眯眯的望着她,“小娘子,我已为你赎了身了,打今儿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汀兰怕极了,只往后退“你不要过来,不然,我只有死给你看!”
“小娘子莫怕、莫怕,你只需好好听我的话,我断然不会碰你一根毫毛,请娘子放心。”
“你要我做什么?”汀兰半信半疑。
“我这里常有达官贵人往来,你琴艺曲艺皆佳,只需如你在望春楼一般,需要时,奏曲一支为客人助兴,我这府上旁的不缺,就缺一通音律的佳人。”
汀兰固然不信他这一套说辞,她不知道这汪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可当下别无他法,只能应了他做权宜之计,兴许能找出机会逃出去。
于是汀兰点点头。
少顷,进来一胖一瘦两个丫头,“姑娘,我叫月儿、我叫菊儿,由我们来伺候姑娘。”
汀兰哭笑不得,心里默想,“这哪是伺候我,明明儿是来监视我的。”
汀兰一夜未眠,寻思着能否找出机会逃走,却见门外不是月儿就是菊儿,只要稍有动作,门口就会出声儿,“请问娘子要做甚?”
第二日,依然如此,只能在入厕时才能踏出房门,但月儿和菊儿也是寸步不离。
第三日,用过早膳后,月儿进来笑嘻嘻的说到,“娘子,老爷吩咐,今日可带娘子在府内游玩一番,只肖不出内院即可。”汀兰心中大喜,想着有机会摸清府内状况,可以为出逃计划做准备了。
汀兰跟在月儿、兰儿身后,穿过耳房,来到中院,只见院中陈设甚为雅致,西侧设有亭台两座,四周或是各色盆栽,或是各色花朵,东侧设有一汪荷池,荷池中间设一拱桥,东西各立一假山,池中各色鱼儿游得好不欢快,“娘子,这些鱼儿可是老爷的宝贝,比咱们还金贵!”
汀兰无心观景,四处张望,寻找哪处有门。
沿着抄手游廊徐徐往前,汀兰四处细细打量,月儿、菊儿只是以为汀兰没见过世面,觉得新奇,于是处处细细讲解,好生高兴。
一路上,遇到不少家丁仆人,无一不向她投来好奇的眼光。
游到北边,汀兰终于见到一扇门来,正欲往门外瞅,月儿叫到,“娘子莫要去,那是垂花门,出了垂花门就是外宅,老爷吩咐了,娘子不能去,那里也没甚看头。”
汀兰顿时像打了秋霜的茄子,好生失望。游了一圈,也未找到出逃的门路,只有那垂花门才是唯一的出口,可又如何出得去。
又过了一日,菊儿笑嘻嘻的抱了一捆绫罗绸缎进来,“娘子,这是老爷赏给你的,说是要与你做两身衣裳,你看这上好的料子,我也只在太太小姐身上见过,娘子好生有福。”
说罢,菊儿为汀兰量了尺寸。
两日后,衣裳做好了,月儿菊儿一人拿着绫罗裙褥,一人拿着脂粉奁以及诸多首饰等物件儿进屋来。“姑娘,今日有贵客,老爷吩咐给姑娘打扮俏丽些,一会子,还要给贵客奏曲呢。”
汀兰攥紧了拳头,紧张了起来。
只见月儿菊儿两人七手八脚忙碌起来,一人负责梳头,一人负责涂脂抹粉,倒腾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罢休。
月儿急急搬来铜镜,“啧啧,姑娘你瞅瞅自个儿,只怕天上的嫦娥也未必有姑娘好看,老天爷真是不公平,都是娘亲生的,为何你就生的如此好看,瞅了你,我都没眼瞅我自个儿了。”
只见镜中浮现一张略施粉黛的芙蓉秀脸,双颊微红,星眼如波,眼眸中一半是渴望,一半是无助,叫人好不怜惜,就如那雨后鲜花一般娇艳欲滴。发上簪着三对碧玉簪,末端垂着珍珠串,玉是蓝田碧玉,青翠欲滴光泽和润,更加衬托得人清雅之中有高贵,温婉之中有雍容。
汀兰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自己的妆容,心里直打鼓,接下去不知又要面临何种境况。
月儿、菊儿又为汀兰更了新衣,随后,领着她出了门去。
月儿在前,菊儿在后,汀兰居中,一路缓行,汀兰攥紧拳头,一路四处打量,月儿不时回过头来探望,“娘子,我们先去取乐器来”。来到东厢房,打开门来,只见房间正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石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十方宝研、各色笔筒,左右两侧各置一紫檀架,架子上悬挂琵琶、月琴、笙、笛等各色乐器,旁边还置扬琴、筝。
“老爷嘱咐,娘子可挑选自己最拿手的,贵客暂未来到,娘子可先试琴。”菊儿说到。
汀兰走上前去,选定了最近的筝,尝试拨弦,音色清脆悦耳、圆润饱满。“竟然比望春楼教乐坊的琴还好!”不由得在心中称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月儿从外进来,“贵客已到,请姑娘挪步,为贵客献曲。”
月儿、菊儿,一人取琴,一人取凳,领着汀兰出门,往西北边的亭台走去,汀兰远远望见,那亭台里已坐定了二位男子,左侧的正是那混账汪铨。
“二位官人万福!”汀兰在亭台下方躬身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来来来,小人听说冯大人不仅笔翰如流,有丹青妙手,还精通音律,不怕大人笑话,我府上最近收留了这位父母双亡的小娘子,名叫汀兰,有一手好琴艺,小的不通音律,特让大人来品鉴品鉴,这汀兰的琴艺到底如何。”汪铨奉承到。
“汪大官人过奖了,谁不知,除却皇城,汪大官人府上的人物、物件都是全京都一等一的。”说话的是一约莫六十出头,六尺多身长的瘦个子男子,虽两鬓斑白,但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比汪铨年岁长出许多,气质却也胜他许多。
“那就献丑了,汀兰,抚琴!”
“是”,汀兰坐定,开始拨弄琴玄,弹一首《高山流水》,悦耳琴声时而婉转、时而悠扬,只见那冯大人微闭双眼,不时晃动着脑袋,自顾自的在那千转百回间荡漾,已忘了旁人所在。
曲毕,那冯大人缓缓睁开眼来,仍觉余音绕梁,回味无穷。“娘子可知这曲子的缘由?”
汀兰,“回大人,此曲乃俞伯牙所作。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只见那冯大人微微点头,“此曲老夫听过多次,他人奏曲只奏其形,姑娘奏此曲却形神具备,实属难得,老夫想,姑娘必定对那俞伯牙感同身受,方才能奏得如此动听。”
汀兰,“大人过誉,汀兰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让大人见笑了!”
这会子,冯大人才拿出眼来细细打量汀兰,只见眼前女子香娇玉嫩,秀脸艳若桃花,却娇而不媚,艳而不俗,气质含蓄典雅,与一般乐伎相去甚远。
汀兰抬头却无意间与冯大人眼光相对,立刻低下头来。这一眼,着实让那冯鹤鸣惊呆了,这眉眼间的气韵竟和他四年前殒命的小女如出一辙,一时让他恍惚,眼前的光景好似多年前小女在他膝下承欢一般,恍若隔世。
见冯鹤鸣痴痴的望着汀兰,汪铨大喜,心里思忖着,“有戏了,这小老儿上钩了!”
汀兰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遂开口道,“大人、大官人,既曲已奏毕,汀兰这就告退,不打扰二位的闲情雅致。”便转身离去。
那汪铨最懂得男人心思,寻思着,“这小老头既已上钩,不能让他急着尝到滋味,且吊一吊他的胃口。”于是吩咐,“去吧!”
见冯鹤鸣对汀兰有了情意,汪铨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一颗小心思,这会子终于落了地,胆子也大了起来,酒过三巡,就开始把话题往正题上引。
“大人也知,小的对大人仰慕已久,一则对大人的才学钦佩之至,二则,对大人不为财动、不为利喜的好品格肃然起敬。小的不敢在大人面前装模做样,今儿请大人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还请大人成全。”
冯鹤鸣摆摆手,“下面的话不用再说了,你差人送那些名贵物件时,已有人告知我了,大官人听我一句,休要再打那盐运的主意,今日若不是看到同僚的面子上,我断然不会来到你的府上,旁的都好说,只是这盐运之事兹事体大,老夫还没这通天的本事。”
汪铨见冯鹤鸣不悦,立马起身一边给冯鹤鸣斟酒,一边陪笑,“大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是小人唐突了,我只是听说两淮盐运史周沛新是您的贵胥兼学生,寻思大人定能帮助小的成全此事,到底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惹恼了大人。”
只见那冯鹤鸣品了一口酒,耷拉着脸说,“他周沛新是我女婿不假,但首要的是朝廷命官,我怎么可以权谋私,身为岳父、又是老师,我若不以身作则,那当真是愧为人父、愧做人师,老夫在官场混迹四十载,靠的就是‘清正’二字,莫说我没那能耐,就算有那能耐,也断不会为了几幅字画、几块金子晚节不保!枉费了汪大人的一番苦心,老夫道一声‘抱歉’,告辞!”
汪铨见冯鹤鸣起身要走,慌了,立马拉住他的手臂,“大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小的给大人赔不是,小的再不提此事,今日既来了,咱们把这几盅酒吃完再走不迟,对了对了,还有赏曲儿、赏曲儿,快叫汀兰来。”
冯鹤鸣听得赏曲儿,顿时又来了些兴趣,遂坐了下来。
这才刚坐定不多久,又被叫了出去,汀兰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才刚从‘刀山’上下来,怎的又要我去淌那‘火海’。”一边心不甘情不愿,一边又不得不起身往外走。
不多时,冯鹤鸣瞅见汀兰娉娉袅袅的走来,只见她身法轻盈,出步甚小,一条玄紫色腰带随风飘动,姿态婀娜,气若幽兰,那仪态和她逝去的小女好似一人,他又开始出神,“莫不是我的惠儿回来了?”
汀兰,“大人、大官人,汀兰到,请问有何吩咐。”
冯鹤鸣这才从白日梦中醒来。
汪铨吩咐汀兰奏曲,汀兰这回选的是琵琶,遂奏了一曲《昭君出塞》。
那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婉转,将昭君出塞路上的愁肠百结、心中哀怨一一倾诉出来,曲中道尽人间沧桑,话尽世事凄凉。
汀兰越奏越入神,联想起自己的悲苦身世。自打娘亲逝去后,自己有如浮萍菱花,随水漂流,不知何处可安身,竟还不如那昭君,不由得泪水涟涟。
曲毕,那冯鹤鸣还未回过神,当真是“曲罢不知人在否,余音嘹亮尚飘空”。
见汀兰涕下沾襟,小模样楚楚可怜,冯鹤鸣遂问到,“娘子为何如此伤感?是为那曲中人昭君吗?”
汀兰见这老者通音律,言语间又甚是谦恭,觉得此人与旁人不同,便道出心声,“回大人,为昭君,又为自己。”
冯鹤鸣,“此话怎讲?”
“汀兰母亲新逝不久,尸骨未寒时,父亲便将我卖进了举目无亲的京都,想起我命若浮萍无定根,任凭雨打风吹去,只怕连那昭君也不如。”汀兰双眼噙着泪水说到。
眼前的娇弱女子声泪俱下,楚楚可怜,如何让人不心生怜惜,就连那汪铨也不由得心生一丝不忍。“小娘子有如此才情,身世竟这般悲苦,着实让人心疼。”
“请大人和大官人恕汀兰无礼,扰了您们的雅兴,汀兰这就告退!”言毕,汀兰转身离去。
汪铨见冯鹤鸣心有不舍,立马说到,“大人有所不知,我也是偶在望春楼遇见这女子,怜惜她有如此才情,却不幸流落到那烟花地,幸得还未被梳陇,保全了清白之身,遂帮她赎了身,收在府里做乐伎。”
“原来如此,大官人倒是做了件大善事。”冯鹤鸣感慨。
汪铨,“大人当真怜惜此女?”
冯鹤鸣,“老夫乃性情中人,莫非怜惜个女子还要作假?”
汪铨,“实不相瞒,自打汀兰入府,因她生的花容月貌,我那内人每日都与我斗气,说我对她淫邪之心。天地良心,我若真是对她有不轨之心,早就坏了她的清白之身,哪还等到今日呢?今日见大人怜香惜玉,不如,大人也成人之美,收了她,也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还我府上安定,小人必定感恩戴德。”
混迹官场四十载的冯鹤鸣如何不知这是汪铨放的诱饵,但一想到,此后再也不能见到汀兰一面,心有不甘。
又想,汀兰若是继续待在这汪府,只怕早晚被这汪铨糟蹋,或是又当作物件送与旁人。
只是,收了汀兰传出去必有人说笑他色令智昏。
罢了,旁人的嘴也管不上,他若不挽救这女子,只怕她又要流落风尘,或是沦为玩物,也算他冯鹤鸣做了一桩善事,自知就好,管旁人如何说。
遂开口道,“大官人既出此言,冯某也不好推辞,也算是一桩善事。”
汀兰回房后,坐在椅子上痴痴的发呆,一时想娘亲,一时感叹自己凄苦无比,一时觉前景茫然。
正当她出神时,门口响起了月儿和菊儿的的声音,“大官人万福!”
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汪铨笑眯眯的跨进门来,“兰儿姑娘,有喜事啦,有大喜事啦。”
汀兰满脸愕然。
“今儿你瞧见的冯大人乃是翰林院学士,他看上你啦,欲纳你为妾,你有福气啦。”
汀兰忽地站起,“你说甚?”
汪铨重复,“冯大人要纳你作妾!”
汀兰惊了,没成想刚出得龙潭,又要入虎穴,遂一边摇头一边说到,“不要!不要!汀兰不要与人做妾,不要!”
汪铨连忙宽慰,“姑娘莫急,那冯大人是个正人君子,绝非姑娘在望春楼见到的那些浪荡男子,是京都里德高望重的翰林院学士,才学和品德俱佳,姑娘跟了他,他绝不会亏待了你。”
汀兰一句话也说不出,忍不住大哭起来,暗自在心里叫苦,想那冯鹤鸣已到了可做她爷爷的年纪了,半截身子入土之人,如何能托付终身,再则,一朝为妾终身为奴,做了那冯大人的小妾,只怕这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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