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鲜红的剑刃几乎是贴着晕倒在地上的雷吉斯的肩颈而过，深深扎进地面。诺克提斯胸口一紧，即使知道这是【过去】的画面，父亲也必然会安然无恙，艾汀那落剑的动作却还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到此为止。
又是那声音，被灌注了金属般浑厚却距离感十足的声音。
数十把巨剑突然就从天而降，落在了艾汀的周身，把他围了起来。
那是诺克提斯曾见过的场面，在【过去】见到冰神湿婆的时候，也曾被那样的大剑阻隔过。只不过相比起冰神的那次，艾汀这的数量多得有些过分。
——吾乃剑神巴哈姆特。弑杀路希斯王并非汝之使命。
同声音一同出现在王城上空的正是自己最初见到的那个身影，那个侧头看了自己一眼，与自己视线相交后就轻蔑地离去的恶神。
没想到父亲化险为夷是因为剑神及时现身阻拦了狂躁的艾汀。也对，自己那时候还没出生呢，遴选之王的父亲要是就那么死了，自己就无法出生了。艾汀想杀雷吉斯，巴哈姆特当然不会答应。
落在艾汀周身那些巨剑深深地扎入了地面，将他整个人都封在密不透风的剑墙之内。随着那数把巨剑被看不见的力量缓缓抽离地面，诺克提斯发现剑墙之外的王城彻底变成了别的空间。并非是画面的转换，而是在巨剑将艾汀围住的时候连带着那些巨剑被拉进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空间。
诺克提斯发现这个蓝紫色基调的空间看不到尽头，既像置身于极地绚烂的夜空之下，也像是坠入了满是发光生物的冰冷深海。
逆光的巨大神祇正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渺小的艾汀。也许是因为那头盔下还覆着深色的面甲，只露出了巴哈姆特那双冷峻的眼睛的关系，让人情不自禁地望而生畏。
“剑神为什么要妨碍我复仇！”
无视了艾汀的提问，巴哈姆特便直接道出了他真正的使命。
——真王将诞于路西斯，为世人所望驱除黑暗。汝乃祭品，即引导光明的无尽黑暗。
那恶神的声音就像之前听到的一样，依然带着厚重的金属质感，但不同的是这次距离感明显变小了。
……所以这里，该不会是……水晶之中吧？当然诺克提斯知道自己还没被完全吸进水晶，而是觉得当时的艾汀大概是真的身处水晶之中。
可这不就说不通了吗……不是因为吸收了使骸让身体污秽不堪，艾汀才被水晶拒绝的吗？可此时他明明吸收了更多使骸啊！所以其实和使骸或是污秽没关系，是因为巴哈姆特拒绝了艾汀。可不也说只有带上了光耀戒指的王者才能进入水晶吗……但事实上连神巫露娜的灵魂也在水晶之中……
所以……关于水晶的那些说法……其实大多都不实？
诺克提斯没来得及细想，他又将视线落在虚无中为那真正使命而错愕不已的艾汀身上，他想知道艾汀的反应，不想遗漏任何细节。艾汀会怎么想怎么做至关重要，这段【过往】中一定隐藏着重要的关键。
“真王是什么意思？祭品又是什么意思！”
——真王觉醒之际，历代王将集合全力，将汝于命运中解放。其时，王族之血脉将绝尽然，汝之仇心亦终将完成。
——此为天定之命。
艾汀愣住了，他的脑海中直接出现了画面，那是【未来】的画面！和索姆努斯长着同样脸的遴选之王被历代王用幻影剑穿透身体，他舍弃了身躯进入水晶，集结了全部历代王的力量向自己伸出了中指上佩戴着光耀之戒的手，十三把在王座上刺入他身体的幻影剑穿破真王的身体在他身后排列成幻影剑阵……自己……将被那个真王杀死！
他摇着头不断喃喃自语，就像是在反复重复着自己无法理解的句子。
“原来我不是救世主，原来我是黑暗的使者……我会活到现在是为了要被那个真王……杀死？”
他耳边响起了艾拉的声音，她对他温柔的微笑，与他双手紧握，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神明一定会见证你的努力，坚定你的信念，我会永远都站在你的身边。”
艾汀冷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就像疯了一样。
“原来是这样啊！我将成为祭品是在2000年前就决定好的吧？那么艾拉呢！她会那样死去也是在被你选为神巫的时候就决定好的吗？！”
——一切皆有定数，众人皆有自己的命运。若是抵抗命运，汝将永不得安息，永世独自栖身于黑暗中。区区人类，断不可反抗神。
“人？”艾汀冷笑着反问，他觉得巴哈姆特这话实在是太好笑了。被称为“艾达基乌姆”、被封印了2000多年、连炎神都能操控的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被这虚伪的剑神称作为人？他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来：“我是怪物！才不会当神的傀儡！”
黑色的痕迹顿时就布满了艾汀的脸，暴起的青紫色血管与黑色的泪痕让整张脸都显得可怖骇人，漆黑的眼白间是明黄色的瞳孔，下巴上的黑筋一直延伸到脖颈。
“我要走自己的路，纵使是淤染了一身血腥与黑暗，也绝不会屈服！”
——愚蠢又悲哀。那便与汝自身的命运抗争吧。
诺克提斯将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剑神看起来平静又淡漠，仿佛一点都不在意叫嚣着要反抗自己的艾汀。水晶凝结的清脆声音在虚无中响起，就像是自己召唤出幻影剑时的响声。艾汀的正前方出现了剔透的晶体，接着便凝结出了具体的形状，最后竟然成为了一柄长剑。
那……那不是路希斯王家的幻影剑吗？！
水晶利刃剑身向前旋转着往艾汀的方向飞去，所及之处落了了颗颗璀璨耀眼的细小水晶碎片。它越飞越快，直冲艾汀的胸膛。伴随着诺克提斯非常熟悉的、晶体碰撞后发出的清脆声音，看似刺穿了艾汀的水晶剑就消失在了他的胸膛。
“啊啊啊啊————————！！”
即使没听见艾汀的惨叫，也能从被冲撞四散的水晶碎片和艾汀的胸口喷涌而出的黑色粒子看出那刺入胸膛的力量有多强。
那真的是幻影剑！或者说，那是与幻影剑形式及其类似的力量。
每当诺克提斯在王陵得到新的历代王武器，伸出手去接受历代王留下的力量时，王陵棺木上具象的武器都会转化为水晶形态，接着便直冲自己的胸膛，发出晶体撞击的声响，然后化为力量消失在胸口。接着，只要自己挥手，新得到的武器就会具象地落在手心。
水晶剑消失的刹那间，艾汀的身后突然出现了数十把剑围成的圆形剑阵，艾汀也随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举了起来。双手双脚分别被耀眼的白色光束钉在那剑阵上，但与其说那是个剑阵还不如说是个邢台。
诺克斯提的身体一颤，他突然意识到，束缚着艾汀手脚的白色光束和正将自己的身体吸入水晶的白色光团，绝对是同一种东西！
啊……太阳穴又是一阵胀痛，诺克提斯痛苦地皱起了眉。他双手紧紧抱住了头，用力压着两侧的穴位。
“是——戒——指——！”咦？这是……啥？慢放的……声音？那声音离自己好远……就像隔着水一样……慢放的……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慢放的格拉迪欧和普朗普托，便又仔细侧耳倾听。
“我和死人没话可说……艾拉……够了……已经足够了……”
艾汀无力的声音中已经全然没了刚才那股狂傲，他明明离诺克提斯有不短的距离，可那声音却非常清晰。与之相比，那仿佛隔着水漂来还慢放了的声音就显得更遥不可及了。那一定是从现实传来的声音！诺克提斯睁开眼睛，忍着太阳穴涌起的胀痛四处张望，可是意识还是置身这段【过去】中，三十把巨剑组成的邢台前站着艾汀表情冷漠的恋人。
叫艾拉的初代神巫手持神巫逆矛，脸上带着不屑与轻视。她动作优雅地举起逆矛，对着三十把巨剑围成的邢台捅了上去。逆矛刺穿了艾汀的身体，可艾拉却面不改色的将那把人穿透了的逆矛一把抽了出来。她面带邪魅的笑容，就像是在享受着行刑的乐趣。被抽离的逆矛尖刃上还缠绕着黑烟，那正是艾汀体内那些不断肆虐着的黑色粒子。她毫不在乎，再一次将逆矛对着曾经的恋人捅了过去。
艾汀痛苦地低吟，可昔日那温柔的少女也不为所动。她不急着拔掉逆矛还笑着转动着矛头，让尖锐的利刺搅烂了包裹住重创部位的黑紫色粘物。随着她残忍的动作，艾汀的腹部不断扬起了黑色的烟雾。缓慢地折磨了他片刻猛然将逆矛往后一拽，听到对方的哀嚎后满意地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又来了！好痛！从太阳穴的中心发散开来的胀痛让诺克提斯难受地皱紧了眉。他忍着不断袭来的晕眩感四下打量，远远的地方好像有个接近透明的叠影。他用双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胀痛因大力的按压稍微减轻了，诺克提斯才得以睁大眼睛仔细看向那个叠影。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投射在波浪上的古旧幻灯片一样，画面本就几乎透明了还不稳地晃着。
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手，诺克提斯能确定那真是自己的手，因为手指上带着光耀戒指。纤细的手指正捏着光耀戒指往反方向死命拽，接着诺克提斯就又听到了声音——隔着水的那种。
“怎——么——办——啊——伊——格——尼——斯——！——————戒——指——能——转——动——的—，—可——就——是——拽——不——下——来——啊———！”
不仅隔着水，还是慢放的，听起来很喜感。诺克提斯可以确认那是珈拉在说话，拽着自己戒指的人也是珈拉。
耳边不断传来艾汀的惨叫，被诺克提斯捂住了耳朵直接无视了。他真纳闷，为什么珈拉那么使劲拽的是戒指而不是他本人？而且他手指明明比戒指的尺寸小……有那么难摘吗？
难道说……摘掉戒指就能脱离水晶的吸引了吗？！
才刚想明白现实中的伙伴正在努力想办法从水晶的吸引中解救自己，可那个展现了现实的透明画面就晃了下彻底消失了……
属于现实的画面彻底看不到后，诺克提斯的头才终于不痛了。他沉住了气，继续向艾汀的方向看了过去。就在自己移开视线的短短几十秒，艾汀好像又被刺穿了好多次。
“……”艾汀的喘息越来越弱，他艰难地开口，“无论刺我多少次……我都不打算遵从那样的命运……”
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艾拉挑起眉用冰冷的眼神瞥了艾汀一眼，接着那把逆矛就更猛烈地刺了过去。痛苦嚎叫着的艾汀从被刺穿的部位瞬间就喷涌出了数道黑色水注。
可诺克提斯知道那并不是黑色的液体，而是密度极大的黑色粒子。普通的使骸死去时散发的黑色粒子密度小，分布稀疏了看起来像黑烟。被用那般猛烈的力道狠狠贯穿，必然会从体内爆发而出高密度的黑色粒子，就跟普通人被利器那样狠狠刺中会猛飙血柱一样。
艾拉转身，反手利落地将逆矛抽出，动作中不带一丝地怜悯。
“伊欧斯的诸神和成为英灵的历代王、神巫一族、身边的亲友，他们全都会为真王尽心尽力……”艾拉一边开口一边慢慢回头，她直勾勾地看着艾汀，脸上的表情寒冷刺骨。
她将头转了回去，一边越走越远一边继续讲着没说完的话：“抵抗命运？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女性的声音逐渐夹杂进了一丝金属质感的叠音，随着艾拉越走越远的身影那叠音就越来越明显。始终在原处的剑神周身散发出白光，随即整个身体变得透明了起来。接着就连向他走去的艾拉也开始融入了白光。
“一切皆有定数，只是自身无法察觉罢了。”
——一切皆有定数，只是自身无法察觉罢了。
初代神巫和剑神一同在光中彻底消失，而从巨剑组成的邢台上跌落的艾汀也绝望地跪在了虚无之中。一阵昏天地暗，艾汀发现竟跪在神隐岛的那间囚禁了自己2000年的石牢里……
诺克提斯深深地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因艾汀而伤感。
那个所谓的艾拉竟还摆出一副传达神旨的模样，她警告艾汀的声音中一直都夹带着巴哈姆特的声音。最后那句甚至都已经由巴哈姆特自己亲口说出来了。作为旁观者，他很清楚那个幻象根本就不是初代神巫艾拉，他觉得艾汀自己其实也应该知道那全部都是假象，是巴哈姆特制造的幻觉。剑阵也好，黑血也罢，锥心般的痛楚以及那个虚假的艾拉……他依然在狼狈地挣扎，试图从剑神的枷锁逃离，可他却没发现不仅是灵魂，就连心也被困住了，被名为艾拉和索姆努斯的牢笼，深深困在了水晶里。
真是个恶劣的神呢……
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下，诺克提斯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琢磨到一半的事。
艾汀是被巴哈姆特拒绝的，他记得父亲说过水晶本没有自己的意志。所以并不是什么吸收太多使骸变得污秽不堪，不被水晶承认。而且巴哈姆特在那个时候将他的灵魂也困住了，困在了水晶的镜像世界之中。
镜像世界这个说法是由珈拉说出来的，在她告诉大家之前，诺克提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他记得，需要舍去身躯才能进入的就是这个镜像世界。按巴哈姆特的计划，自己要被十三位历代王用幻影剑刺穿死在王座上，然后到达镜像世界，那里集合历代王之力将艾汀的灵魂消灭。接着他自己的灵魂也会消亡。
所以水晶之中除了水晶的世界还有一个镜像世界，只有灵魂才能前往镜像世界。二十二年前被哈巴姆特拉进了水晶的艾汀是以充斥着疟原虫以及黑色粒子的肉身进入了水晶世界。
诺克提斯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艾汀会被直接被拉进水晶世界，会不会是因为他在2000年前直接触摸了水晶，导致灵魂被巴哈姆特困进了镜像世界？相比之下，自己没触摸水晶。虽然正在被水晶不断吸入，却无法像艾汀那样一下子就被拉进水晶世界。在这个过程中，被白色光团不断吸引的自己始终都并没碰到过水晶，所以自己的意识也并没被困在镜像世界里，而是看到了艾汀的过往。这个嘛，应该是巴哈姆特在以艾汀为戒警告自己吧？
巴哈姆特为了回收自己曾赐予神巫的力量，制定了消耗寿命的规则，因此露娜的灵魂才会也在水晶里。
这么看来，能不能进入水晶完全是由巴哈姆特决定的。
2000年前巴哈姆特只是想更好的控制艾汀，所以把他的灵魂困在镜像世界里，却借着水晶的名义弹开他的肉身。而二十二年前，为了阻止他杀掉父亲也为了赋予他真正的使命，巴哈姆特才将他带进水晶世界。
他彻底明白了！所以珈拉才会一直叮嘱自己绝对不能触摸水晶！因为触摸了水晶灵魂就会被巴哈姆特抓进镜像世界了！艾汀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不死不灭就是因为灵魂在镜像世界，他会被带进水晶世界还幻觉折磨也是因为灵魂在镜像世界！
诺克提斯记得是这样的，与天空同生的巴哈姆特并非是伊欧斯的守护神，因此他的真身无法来到伊欧斯。他在水晶中创造了镜像世界，通过镜像世界将自己的幻影投射到伊欧斯大陆。
会不会镜像世界就如同其名一样真的是与水晶世界相对应的呢？就像是人类的肉身可以进入水晶世界却只能舍弃肉身让灵魂进入镜像世界，巴哈姆特的真身在镜像世界，所以到了水晶世界的那个可能也是幻象或者是神识？（注1）……这个不好确定，但可能性很大。
总之，可以确认的是只要伙伴们能摘掉戒指，让自己脱离水晶的吸引，始终都没触碰过水晶的自己就不会被巴哈姆特将灵魂拉入镜像世界！……可要是他就继续这样被吸进水晶，没关系，就算被吸进水晶也一定会有别的方法！
巴哈姆特并非真的能控制命运，他只是制造了各种契机，引发事端，然后在人受到沉重打击意志薄弱的时候来个当头一棒！让一切在潜移默化中发酵，于是那人就会毫不自知地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注1：神识就是意识，因为巴哈姆特是神所以不用意识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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