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因为一连串的事彻底把骑陆行鸟的行程给耽搁了。

        一行五人离开了巴尔拔开采场洞窟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差不多在洞窟里耗了一整个白天，这个点从这么偏僻的地方开车去休息站的话便非常有可能遭遇大量的使骸，连续战斗下来大家都非常疲惫，就近扎帐篷显然比冒险开夜车要安全许多。

        “抱歉，今天就忍耐一下吧。”

        诺克提斯说着揉了揉珈拉银白色的脑袋。这样很大哥哥的动作诺克提斯其实一直都很想试一下，无奈自己是独子，在四人中和普朗普托并列年纪最小，身边从来都缺年龄比自己小的孩子，始终没有机会。至于伊莉斯……那更是不在考虑范畴内，除非诺克提斯不怕被宠妹狂魔格拉迪欧揍。而正巧珈拉也很憧憬那些拥有兄弟姐妹的人，从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关爱的孤独少女，一直都羡慕着普通人。被自称要当她哥哥的诺克提斯这样摸摸头让珈拉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异常温煦。

        自然这样的一幕便非常有爱的呈现在了普朗普托的相机镜头里。

        该怎么办才好呢……越是被关怀，珈拉越是觉得揪心了起来。她一直都没有办法明确说出来的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如果告诉了他们，这一切是不是转眼间就都会化为乌有？做猫的时候她还不觉得，直到变回人还被这样宠着让她对此越发深陷而不可自拔了起来。

        原来，自己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们当成了相当重要的人。

        任谁都没有注意到珈拉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有伊格尼斯悄悄地看到了她在受宠若惊之余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阴郁。就像是藏在某个最深处的旧伤突然复发，疼痛牵扯了那张精致脸蛋上的笑容一般。他无法想象，一直饱受折磨的少女内心究竟沉淀了多少常人所不知晓的痛苦，从她小心翼翼对大家察言观色的行为和甘愿自我牺牲也努力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她的内心隐藏着满满的惶恐和不安。看着她纯净的眼眸时伊格尼斯总会感到心里隐隐作痛，因此总会忍不住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晚餐过后，诺克提斯和普朗普托窝在帐篷里玩起国王骑士，格拉迪欧则在帐篷的一侧做着深蹲，伊格尼斯便开始收拾晚餐后的残局。

        “我可以帮忙吗？”珈拉从他背后探出头，怯怯地问。

        “嗯？”伊格尼斯顿了一下，这种情况下一般的说法都会是“需要我帮忙吗？”或是“我来帮忙吧”，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我可以帮忙吗？”这样的问法。发现对方的小脸因为自己的停顿而微微垮了下来后他立马回应道，“当然！”接着便看到少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补充道：“即使什么都不做大家也会守护你呀。”

        “那样的话我自己会觉得受之有愧……”

        又是那样的想法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珈拉总是一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的模样。身为男性保护弱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何况她还是个比任何人都需要拯救的少女。看来要把她的思维彻底坳过来并非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事，伊格尼斯如是想着，当下便决定要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开导她。至于现在，就先暂时和她轻松地聊聊天好了。

        于是他将洗净的餐具递到她手中，“帮我把它们擦干放进那边的红色箱子里好吗？”

        “嗯！”如愿接到了任务的珈拉捧着那些叉子、勺子和碟子轻轻摞在桌子上一个个专心地擦了起来，然后一只只整齐摆放进箱子里，动作小心又仔细。

        真可爱！

        伊格尼斯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词。

        个子小小的、头发又软软的、脸蛋很精致、眼睛也很清澈、眼睛下的泪痣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一歪头的样子总会让伊格尼斯不由的想起她被他们起名樱桃时候的模样。对于小动物伊格尼斯本身并不像诺克提斯和普朗普托那么充满兴趣，但每次樱桃为了躲避他俩的亲密举动而来寻求自己帮助的时候，自己就会被她软绵绵的样子彻底萌化。抬眼，再次看着珈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正在不自觉的上扬。

        “我都整理好了~”完成了自己交付事务的少女指着红色的箱子开口，“这样可以吗？”

        伊格尼斯点了点头，回答道：“非常完美。”同时他自己也整理好了炊具，因为珈拉的帮忙餐后整理的速度比以往提升了不少。

        “要去散个步吗？”

        伊格尼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邀请的话给说了出来，他被自己完全没过脑子的言语给吓了一跳。但看看帐篷内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人组，再看看锻炼在兴头上的格拉迪欧，这么想来自己的提议似乎也还不错，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和她聊聊适当的依靠别人也是很有必要之类的话题。然而反观对此提议点着头的珈拉，始终让伊格尼斯觉得她藏着什么隐衷的样子，猛地一看很淡然，可是淡然中带着一丝不自然。

        若是离地标（注1）太远便会遭遇使骸，于是两人便在营地附近转了转。

        果然还是问一下吧？伊格尼斯考虑了许久还是决定开口：“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他的声音不紧不慢语调温柔。

        可珈拉却突然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惊了起来，随即便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伊格尼斯镜片后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在月光下，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映衬着银白色的头发，看起来很柔和，可表情却很忧闷。尤其是那颗眼角的泪痣，楚楚动人。

        沉默着看了伊格尼斯很久，珈拉才有所动作，她低下头，双手攥紧了衣袖，非常小声的回答道：“果然还是……我……其实也觉得要说，但又很犹豫……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还真是有心事啊！她确实如自己所猜测的一样很烦恼……伊格尼斯迟疑了一下，担心又揭了她的伤疤，于是便改口：“那就不说也没关系。”

        “……可是不说……不说很不好……”珈拉低着的头让伊格尼斯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听得出她的声音……很煎熬。

        这下不知如何建议才好了呢……伊格尼斯并非不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如此踌躇不决，但显而易见她迟疑是否要说的是一件对她来说非常沉重且不想提及但却必须要讲出来的事。若非如此她也不必露出那么难受的表情了。

        于是始终没再继续对话的两人一前一后的慢慢走着，就这么缄默了很久。

        最终，珈拉还是下了决心，“我……要说。”

        闻声，伊格尼斯回头看着身后打破沉寂的少女。后者闭上眼睛，像是在鼓舞自己一般的深吸了口气，整理情绪，看得出来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准备要开口。

        “……算是使骸。”结果说出口的是半句不明不白的话。

        “嗯？”她说什么伊格尼斯没有听清楚，或者说他虽然听清楚了但是有听没有懂。

        少女在说之前就已经停下了脚步，伊格尼斯回头看着她后更是向后退了好大的一步，她把自己的头压的低低的，完全看不见脸，整个银白色的头发垂下来，连同头顶的那一缕发丝。

        “我大概……算是使骸……”

        这发言太过蹊跷，还非常惊人。什么叫算是使骸？伊格尼斯完全没理解她想表达的内容，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果然……听到了使骸这个词，反应一定会很大……珈拉自嘲地轻轻笑起来。伊格尼斯曾经问过她是被和什么怪物融合在了一起，她那时一点也不想说，更不敢说。可是四人对她越好，罪恶感就让她备受折磨，同时也越来越害怕。自己愈发贪恋和他们相伴的日子，愈发希望可以和他们一直旅行下去……倘若不干脆地趁早斩断自己对他们的依恋，就这样继续自欺欺人，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被他们知道，到那时便更无法收拾自己的感情了。

        “魔导研究所开发了一种叫魔导核的东西。将那种东西植入动物或人的心脏部位作为驱动装置就能可控的将他们使骸化，魔导兵就是那样量产的。也许是为了更深层的研究，我并没有被直接植入魔导核，而是将可控使骸气化后的微粒子注射进了身体。”

        珈拉解释着仿佛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大概算是个使骸，就是这个意思。”她补充道，然后又往后退了几步，那几步让伊格尼斯瞬间就理解了她一直以来的惶恐不安是因为什么。

        接着在月光下抬起头的少女，隔着几步之遥对伊格尼斯露出了笑颜，确实是笑颜，但是伊格尼斯清楚的看到她眼里闪着水光。

        “很恶心吧？……就算我看起来完全是个人类，可是本质应该和使骸是一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迈开脚步飞快地往营地反方向跑，“使骸不会攻击我的，你自己回去吧！”丢下这句话的时候，珈拉发现自己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视线越来越模糊，可是脑中却闪过满是和他们短暂相处的美好回忆。

        说出来了呢！说出来就好，虽然好难过，但……就这么结束吧。

        “什么叫我自己回去？”

        声音响起的同时，珈拉的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背后紧紧拽住了，伊格尼斯几步便直接追了上去，原来她是因为使骸实验深深陷入了自我嫌恶，所以坚定的认为他们知道后就会把她当做怪物。可是在自己眼里，她既不是怪物也不是使骸，只是个命运多舛的无辜女孩。和自己一样诺克提斯他们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恶心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啊！

        “使骸不会攻击自己的同类，就是这个意思啊！你不自己回去，难道要带着个使骸回去吗！？”不得不说出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实已经让珈拉恨不得立刻从对方的眼前消失，她生怕看到伊格尼斯彻底理解了她身上存在着等同于使骸的黑色粒子之后的反应。可是她怎么都挣不开抓住自己的手，情绪越来越激动了起来。

        “不要这么随便给自己下定义！”伊格尼斯一把将珈拉拽到了自己面前，双手稳稳地扶住那双颤抖着的瘦小肩膀厉声喝斥，见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便一字一句地说：“使骸是一种非常残暴的怪物，种类各式各样但皆极具攻击性，厌光喜欢黑夜，就连经验丰富的赏金猎人也极难将其打倒，一旦踏入地标就会被弱化。”停顿之后他看着表情略微不解的珈拉继续开口：“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你算是使骸，那为什么毫不残暴？为什么不厌阳光？为什么可以进入地标？又为什么毫无攻击性？”

        珈拉被问倒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料到伊格尼斯的反应会是如此，更没想过他问的这些问题。她只是突然就理解了伊格尼斯在告诉她，她并不是怪物。“可是……即便如此，身体里也有使骸粒子……你一定会觉得这很恶心……”

        “无论怎么定义，你和恶心这词都沾不上边！”伊格尼斯见眼前的少女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松了口气，这才放开了一直用力按着她肩膀的那双手，可放手后又觉得不太放心，便再次伸出手抹掉她脸颊的眼泪，“你的外表很可爱，内在也很善良，我们没有人会因为那种事厌恶你。”

        “可……就算不恶心……带我同行不也很累赘吗……”因为对方和想象中完全相反的举动，珈拉本来就止不住的眼泪一下子关不上闸地涌了出来。

        “累不累赘，这不是由你决定的吧？何况，你不是路希斯王国第114任国王亲认的重要妹妹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会把你独自丢在野外自己走掉的糟糕男人？”

        伊格尼斯本来认为自己把道理说的如此明白，多少都能哄住她了。可没想到听了他这番话的珈拉哭得更凶了，甚至张开两只小细胳膊，整个人扑了过来。

        于是伊格尼斯就很顺手地接住了她，想也没想地搂进怀里，柔声安慰着：“你看，若是觉得恶心怎么会抱紧你？只有四个臭男人的旅行很枯燥，我们并不觉得你是累赘啊。”话是说得很在理，可此时才突然意识到她那张彻底哭花的小脸正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细细的胳膊还紧紧环住他的腰……这令伊格尼斯的心跳一连漏跳了好几拍，同时一种不能名状的情绪油然而生。他一边调整了下气息一边说服自己：这没什么，这种时候她很需要这样的拥抱，自己也只是在给予她正当的关怀……

        “原来如此~”站在稍远处来找两人的格拉迪欧，完完整整听到了伊格尼斯和珈拉的全部对话。他抓抓头又耸耸肩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出声叫他们，让温柔体贴的军师大人继续哄哄情绪不稳的小姑娘比较好，一边往回走格拉迪欧一边自言自语了起来：

        “这么纯真这么可爱还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军师大人怕是要沦陷~”

        注1：厌光的使骸踏入地标便会被弱化，因此太阳落山后，地标就成了荒野中可以让人们安心休息的场所。伊欧斯大陆上各处的地标全部都是很久之前就存在，历代神巫所制作的，世世代代流传至今。即使在上一代神巫席微瓦过世后到新一代神巫露娜芙蕾雅就任，四年里这些地标也未曾失效。

        神巫可以治愈还未彻底变成使骸的那些被疟原虫寄生而生病的人，神巫之力虽然不能直接杀死使骸，但可以压制使骸以及疟原虫的活跃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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