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试探
贺兰珏回到东宫时，季言正在院内和春喜说着闲话。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季言已经和宫内大多数人熟稔起来。贺兰珏时常不在宫内，她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出宫，也只能试着从这些侍女侍卫口中打听出一些宫外的情况。
自从刺杀一事后，吴清便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此番进宫他们是为了救出被南朝关押的齐昭皇子，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幼弟。
可一次坠崖，让她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齐昭的灭国之耻、长公主身份，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吴清告诉她的。
而伴随着记忆一同丧失的，还有情感。她的脑海里没有这个国家的一点一滴，自然也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吴清他们对齐昭的怀念和对南朝的愤恨。
但她在齐昭故土上，看到了太多因为战败被俘的齐昭百姓，失去了国家的庇护，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被奴隶、被驱使。
季言自己对复国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如果齐昭复国能让百姓过上不被奴役的生活，那么作为曾经的齐昭长公主，她责无旁贷。
当年的齐昭战败，南朝本欲杀了所有的齐昭皇室，以绝后患。但一向喜爱捉鸟斗鱼的南朝太子贺兰珏却一反常态地对朝堂之事插了手。
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贺兰珏和齐昭明帝密探后，齐昭决定留下年仅五岁的齐昭皇子季殊，具体关押看管事宜由东宫负责。
当年的两国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年，人们都知道季殊被关押在皇城，但具体的位置及情况，恐怕整个皇城却只有贺兰珏和明帝知道。
而此次刺杀，便是季言和吴清特意计划接近贺兰珏的一个契机。
根据原本的谋划，季言顺利入东宫后，吴清会派人来同她对接，安排下一步的计划。但是这左等右等，却迟迟未见吴清的消息。
现下虽只是秋末，春喜却已经备上了汤婆子，“步姑娘，天凉了，你捧着这个，手会暖和些”，季言接过汤婆子，笑着向春喜道谢，言语间装作不经意地提及刺杀之事：“对了春喜，之前刺杀太子殿下的刺客抓着了吗？”
春喜一边拨弄屋里的暖香，一边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听说此案太子殿下会亲自监审呢！”
季言心中一紧，但面上仍然一副庆幸轻松模样，“那就好！殿下有说这个刺客怎么处理吗？”
“这个春喜就不知道了~”春喜扯扯嘴角，挤出一抹哭笑：“平日里这些事，我都是听殿下身边的秦侍卫说的”
“可是这次他好像跟着殿下去了那个什么…”春喜轻轻挠了挠头，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她在努力想起什么。
“英雄会？”季言适时提醒
“对！就是英雄会！”春喜连连点头，但脸上却还是有些郁郁寡欢的模样：“唉，也不知道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春喜兴致不高的模样，季言突然生了分打趣的心思：“诶呀，我们春喜怕不是病了吧？”
“嗯？没有呀”春喜有些疑惑，但还是下意识将手覆上额头，试了试自己的温度，“不烫呀，我也没得风寒呀”
季言看着春喜的样子，没忍住，轻笑出声：“傻春喜，我说的是相思病”
“步姑娘！”春喜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此时脸颊上还是浮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呦，是谁害了相思病呀？”两人正嬉笑打闹时，贺兰珏迈步走入寒酥居，男子今日穿了身朱红锦服，一头乌发用玉冠竖起。收起平日里的随性懒散模样后，骨子里的贵气格外灼人。
贺兰珏勾唇，一双桃花眼因为愉悦微微眯起：“步姑娘近日身子可好？”
看见贺兰珏进来，春喜向他行了礼后便退了出去，季言也收起之前打闹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朝着贺兰珏行了一礼，答道：“回殿下，民女的伤已无大碍”
贺兰珏打量了一圈季言，虽说比起儿时还是瘦削了许多，但看上去脸色红润，想来身子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才点点头，“之前听姑娘说起，身边已无其他亲人，不知姑娘后面作何打算呢？”
季言在心里盘算着贺兰珏的话，如果是要赶自己出宫，他完全没必要打听他后续的打算。如此问，要么是贺兰珏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要么就是想为她谋一份差事，以报所谓的救命之恩。
而眼下季言好不容易进入东宫，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贺兰珏将自己留在身边。打定主意后，季言定了定心神，不慌不忙地开口：“小女与赵小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将军成许诺小女，来日若无去处，可去寻他。”
季言眉头微蹙，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赵小将军？赵青阳？”
“是”，季言恭敬地点头应道。
季言没再掩饰心里的不满，少有直截了当地评价道：“呵~赵小将军的桃花在京城里可是出了名的旺，步姑娘可别轻信了他的话。”
季言心里有些疑惑贺兰珏这没来由地怒意，但面上依旧毕恭毕敬：“殿下说的是，世人都说赵小将军风流不羁，游戏人间，但民女以为，放纵有时也是反抗。”
季言抬眼看了一眼贺兰珏，见他没有出声制止，继而接着说道：“如若时机成熟，这种无害的散漫就会变成一把破风的利刃。”
贺兰珏摩挲着腰间的龙纹血玉，脸色不辨喜怒。他虽贵为南朝太子，但在朝中实则毫无依仗，上至他的好叔叔明帝，下至朝中的那些大臣，没有谁不是盼着另立太子的。
如果不是先帝将号召从龙军的龙纹血玉留给他，想来他贺兰珏能不能活到今日都难说。
而季言这番话看似在评价赵青阳，实则点出了他的破局之路。现今满朝上下，百官要么闭言观望，要么在他的对立面摇旗呐喊，只有赵青阳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性模样，甚至皇上想要赐他骁骑将军的官职，他也是接连拒绝了多次，近日才“不情不愿”地上任。
就像季言说得那样，赵青阳的吊儿郎当是散漫，却也是他无声对抗现今朝堂的方式。而这样的人，也恰恰是他贺兰珏应该争取的人。
南朝官员众多，但如季言这般能一眼看透赵青阳伪装的，却也不是多数。想到这儿，贺兰珏看向季言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打量，但话语间却仍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利刃也好，破风也罢，这都是赵小将军的事情，与孤何干？”
贺兰珏顿了一下，望向季言神色懒散，但语气却无半点随意：“与步姑娘…又何干？”
虽然贺兰珏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季言知道，他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甚至有了一点兴趣。
进东宫前，她和吴清曾经一起谋划过该如何取得贺兰珏的信任留在东宫。
吴清认为她一介女子，又对贺兰珏有救命之恩，托词自己无容身之处，或在外有仇家，想来被留在东宫不是难事。
但在东宫这段时间，季言发现这里看似松散，实则严密有序。贺兰珏如果只是个不插手东宫日常事务的闲散太子，那么即使他生性多疑，季言也有把握打消他的疑虑。
但实际上，东宫从上到下都是一块铁板，贺兰珏也不是传闻中的无心朝政的闲散太子，比起附小作态，做一个示弱的女儿家，势均力敌的盟友，反而更容易取得他的信任
思及此，季言也不再遮掩，朝着贺兰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我愿做这剑鞘，助殿下收服这利刃。”
贺兰珏本以为季言会给出一些信息，借此换取他的信任，却没有想到，她为了留在宫中，甘愿入局，以自身为饵。
赵青阳虽将紫东山庄的势力赠予东宫，但条件却是，保持赵家的独立。他看似不着调，却也比谁都清醒，当今世道，赵家不表态，才是最好的存世之道。
因此，贺兰珏虽然已经有了紫东山庄的助力，但同时也意味着不能再打赵家的主意。季言这突然的毛遂自荐，倒是让他也有些吃惊，但吃惊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忧和紧张。
平心而论，他终归是不愿季言染上这些混事。
贺兰珏眼眸深了深，轻抿了一口茶，抑住心里的情绪转而问道：“下月就是陛下的寿辰，姑娘觉得弹什么曲子祝寿比较好呢？”
季言一直在等贺兰珏的回应，这没来由的一问，让她有些错愕，虽心中疑惑，但面上却也很快作出了回应：“殿下希望演奏何种类型的曲子？”
贺兰珏看着面前恭敬有礼的女子，眼里漫出几分失落，故作随意地开口：“这皇城之中的曲子多是些女儿家的小调，想来陛下已经听腻了，孤曾听闻宛城流传过一首破阵曲，要激昂有趣的多，不知姑娘可会？”
贺兰珏所说的曲子叫破阵曲，最初是齐昭人民游牧时所哼唱的曲调，后被南朝问人填词，改为了破阵曲，在宛城，也就是齐昭和南朝交接之处颇为流行。
对上贺兰珏打量的眼神，季言心中暗叹，纵然吴清和她已经多次换了身份，并做了万全的准备，但贺兰珏终究还是察觉了他们和齐昭的关系。
但好在季言和齐昭的关系一直不明朗，现下，季言担心的贺兰珏究竟知道了多少，以及他对齐昭的真实态度。
心中思量了几番，季言对上贺兰珏的目光：“殿下所说的曲目应该是破阵曲，曲调最早来自于齐昭的由游牧曲，民女有幸学过一些皮毛。”
贺兰珏挑了挑眉，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就是这破阵曲。”
“不过，据孤所知，南朝会这首曲子的人可不多，不知姑娘是从何习得？”
季言虽然不知道贺兰珏究竟查到了多少信息，但想来对自己是齐昭人的身份已然确定，当下便也不再掩饰：“回殿下，民女乃是齐昭人，该曲是从家长长辈处习得。”
破阵曲本就是齐昭的曲子，主要通过一辈辈人之间的口口相传，保存下来，由于缺少成文完整的曲谱，所以南朝会的人的确不多。但齐昭国内，会该曲之人，却不再少数。如此一来，季言会这首曲子，倒也正常。
贺兰珏这边听到季言的回答，既没有逼问出答案后的满意，也没有在齐昭二字表现出提防和排斥，只是看着季言沉思。
一直没有听到贺兰珏回应，季言小心翼翼地抬头，却正撞上他投来的目光。贺兰珏眉头轻轻蹙起，神情仍是之前那副模样，但季言却明显感到那双冷淡眸子里却多了几分怜惜…和一丝掩盖不住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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