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会稽王谢两风流
第三章:会稽王谢两风流
屏风这头热火朝天,隔着一道清渠,前院的琴声似乎停了。
刚刚那一曲《流水》,洋洋洒洒,带着三分空灵。郗道茂静静听完,不禁问道:“这是谁在弹琴啊?”
谢道粲和庾昭一齐摇头。
郗道茂余光又扫到了谢道韫身上,她坐在这桌的主位上,若有人来找她搭话,倒也是有一句每一句的回答,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满屋衣香鬓影,好似都是虚无。
此时还是庾昭了解郗道茂的心思,她在桌下悄悄晃了晃郗道茂的袖口,又对着谢道粲使了个眼色。
谢道粲秒懂,起身走向谢道韫的方向:“长姐,我带昭昭、容娘她们去园子里逛逛。”
谢道韫轻点了下头:“去吧。”
谢道粲点点头,带着二人从席上溜了下去。
对面的桓卿瞪得眼睛都大了,这次连郗道茂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生气。
可庾昭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率先就走出了席间。
坐在莲湖旁,谢道粲有一搭没一搭的喂着锦鲤,庾昭没有耐心,直接抓了一把洒向了湖面。
“粲儿,韫姐姐今日怎么了?”原来庾昭也看出来谢道韫的不对劲。
郗道茂也在旁边坐正,等着谢道粲的下文。
她看了看两人,苦笑了一下道:“长姐订亲了。”
“和谁啊?”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谢道粲看了一眼郗道茂:“你的表哥,王家二郎,王凝之。”
“啊?”这下又是齐声。
“啊”完后,郗道茂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啊,就是,你们也懂。我那个二表哥沉迷五斗米道,平日里连人都少见。韫姐姐这样的才貌”剩下的半句郗道茂没说出来,但三人想必都明白。
“其实父亲原本中意的是王家七郎,王献之。但因为年纪实在有些不相仿,所以才定下了王凝之。”谢道粲叹了口气,怪不得今日看着谢道韫眉间总是有些凝重,这样的亲事,确实无法让人欢喜。
但说起王献之,郗道茂对这个表弟的印象,好像还停留在五岁那年。
当时母亲带她去王家玩,席间她趁众人不注意,溜去了院子里。王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山桃树开得灿烂。郗道茂趁着没人,系起袖子爬到了一半,可到了细枝时,她忽然胆怯了,怎么也不敢再上一步。正进退两难的时候,树下传来一声呼唤,对那时的郗道茂来说有如天籁:“小妹妹,上面危险,快下来!”
郗道茂死死地抓着树干,不敢往下看一眼:“我,我下不去了!”
下面的奶团子伸开手臂:“没事,你慢慢爬,我在下面接着你。”
郗道茂还是闭着眼睛紧紧的摇头,听着下面的声音消失了,她有些慌张,赶紧喊了一声:“你走了吗?”
声音却近了些,仿佛在她的耳边:“没有,我上来接你。”
郗道茂听着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面那只奶团子,也悄悄爬到了自己旁边。
这时她才注意到这奶团子的样子,一件月影白的袍子宽宽大大,头上用一根杭缎发带束起,少年的眉眼不算锋利,但星眉剑目,也是英气十足。
而奶团子此时一只手搂着郗道茂的腰,一只脚为她探着下去的路:“踩这里。”他点点下面道。
郗道茂赶紧看了一眼,顺着奶团子脚的方向踩过去。
一步又一步,她就这么被那只奶团子抱着,爬下了桃树。
“谢谢哥哥。”这是郗道茂下去的第一句话。
王献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啊,怎么一个人爬树?”
“你知道高平郗家吗?”郗道茂想了想,问道。
谁料王献之忽然笑了:“原来你就是郗家那个比我早生几个月的容表姐啊!”
郗道茂小字容娘,是以从父亲母亲,再到姑母都这么唤她。
郗道茂乖巧的点点头,问道:“你是子敬?”
王献之又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可以唤我官奴。”
“那你要唤我阿姊的!”郗道茂忽然扬眉吐气了起来。
却不想王献之耍起了赖,跑着喊她:“容娘!”
郗道茂气地跳脚,可自那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她几个月的表弟。
一晃快十年了,也不知道那个奶团子长成什么样子了?
这边三人聊着,前院也并没有闲下来,清渠那边的竹亭,一袭白衣的王家七郎正倚坐在席上,喝着一壶“西江月”。他眉间冷冷的,坐于席上,不经然让人想起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坐在他右边的是云间色道袍的王徽之,他看着身后竹林里,仆从正侍弄着新竹。
“这过了竹醉日,栽竹就是暴殄天物了!”(注:竹醉日,五月十日为竹醉日,这一天栽种的竹子比较容易成活。)
谢玄愣了一下,看着身后自家仆从还在低头忙活着,便赶忙喊了他们过来,道:“你们先下去吧,这新竹就先不要种了。”
谢玄今日未着他最爱的玄色衣袍,而是换上了雨过天晴色的道袍,仙风道骨坐于王献之对面,倒不失为另一场风景。
“还未来得及恭喜叔平(王凝之的字)啊,听说前日与谢家长女订了亲。这来年就要迎娶会稽最有名的才女了,改日可要好好请我们喝一场!”身后嘈杂间,忽然走来一位深竹月袍子的少年,松风朗月,笑起来时如春风过境。
谢玄顿时面露不虞,可碍于来人是庾家的嫡子,庾昭嫡亲的兄长庾楷,谢玄还是忍下了他这句话,只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庾家的祖先。
王凝之笑着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一旁王家的子弟们纷纷共饮。
这群世家郎君们聚在一处,自是要清谈一局。此时女眷席上意兴阑珊,蔡氏吃酒吃得有些多了,正由郗道茂扶着,派了贴身的小厮去前院唤郗恢。
郗恢正与王徽之谈到兴处,听到母亲与妹妹要回去,挥挥手叫小厮先走。
那小厮迟疑了一下,道:“女郎说了,让我留下来照顾您,另外,女郎从家召了辆牛车来,专门接您回去。”
一旁的王献之听见小厮回话,抬了抬眼,然后又将目光落回了酒壶上,自斟一盏,一饮下肚。
“那你就留这吧。”郗恢拿自己这个妹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为了管住自己喝酒,她真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王献之在一旁摇头,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
郗道茂回到自己的院子,就叫来了乳母陈宋氏。将门窗都关上,她坐在屏风后的梅花桌前,理着宫绦的穗子。
“女郎。”陈宋氏走进来,规矩地行了个简礼。
“我记得乳弟是在府里的采办部做事?”
陈宋氏不知郗道茂要做什么,但还是应道:“是啊,瑞儿跟着采买,已有两年了。”
“那平日里,与外面的人接触如何?会稽城的大小街巷可都熟悉?”郗道茂接着问。
“这自是熟悉的,女郎若是有什么想买的,我现在就去叫他过来给女郎回话。”陈宋氏的手臂向着门口处抬了一下。
“也不是想买什么,”郗道茂终于将宫绦的穗子理顺了,“我就是想找他问点事情。”
“我这就去叫他。”陈宋氏没有追问郗道茂要问什么事情,而是直接答应下来去叫陈瑞过来。这样的无条件信任与偏向,让郗道茂眼眶有些微红。
“有劳妈妈了。”郗道茂对着陈宋氏颔首。
“女郎这是说得什么话,倒是折煞老奴了。”陈宋氏说着,就去唤了陈瑞。
不会儿,一个粗布短衫,头上梳着童子髻的少年,就规规矩矩地立在了她的面前。
郗道茂端详了一眼,这陈瑞与陈宋氏长得并不相像,但是眉眼处的随和却是如出一辙。他进府三年,这次竟是第一回见郗道茂。双手不自然地握着一起,进房间的那一刻,眼睛就像长在了地上一眼,一点不敢乱看。
郗道茂满意地笑了一下,对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瑞。”少年的声音有些稚嫩,从中还能感受到一些微颤。
郗道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接着问道:“我听宋妈妈说,你跟着府里采买也有两年了,办事很是勤恳认真。”
立在一旁的陈宋氏露出一个感激地笑容来。
“不敢,这本就是分内的事情,而且师傅对我很好,平日里很愿意教我。”陈瑞的回答很质朴,但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并没有言不符实。
“很好,那你对会稽的城区构造,也很了解了?”郗道茂这个士族嫡女的身份就这点不好,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着自己的大家闺秀,连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都不了解。
“平日跟着师傅走了许多地方,大体都是知晓的。”
“很好,”郗道茂冲他赞赏地点点头,“那你愿不愿意,来我院里当差?我可以给你双倍的月钱,你办事办的好,还会有另外奖赏。”
这话一说出口,一旁的陈宋氏都张大了嘴巴:“女郎?”
陈瑞望了陈宋氏一眼,又看了看郗道茂,扑通一下,跪在了郗道茂面前:“小人一定竭尽所能,帮女郎办事。”
“很好。”郗道茂笑了笑,连带着身旁的陈宋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待送走陈瑞后,陈宋氏忽然有些担忧。
“女郎是要做什么事,不能让夫人和少爷知道吗?”
“妈妈,你放心,掉脑袋的事,我不会派瑞儿去的。”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陈宋氏有些讪讪。
“我明白,”郗道茂拍拍陈宋氏的手背,“妈妈你是担心我。只是如今我也快要及笄了,身旁连个能随意进出府的人手都没有。什么事情都靠着南嘉她们,可她们毕竟也是女眷,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男子出面。”
“女郎想做什么,老奴自然都是支持的。”陈宋氏看着郗道茂坚定的神情,忽然也放下心来,道,“回头我去嘱咐瑞儿一声,让他不要随处乱说替女郎做事的话。”
“瑞儿很稳妥,我相信他,也相信妈妈教出的孩子,定然不会差。”郗道茂对陈宋氏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陈宋氏顿时有些热泪盈眶,她握着郗道茂的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妈妈自小看我长大,又是我的乳母。那瑞儿自然就和我的弟弟一样,我不会亏待了他的。”
“老奴放心,老奴相信女郎。”陈宋氏回道。
窗外那棵桃树旁,经过了一阵微风。清脆的桃叶落下了几片。郗道茂坐在正对着它的窗前,不知再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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