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我听东子说，如玉还在家里”
面对妻子的质问，柳杨心虚。
他确实没能开口把养了十七年的女儿送走：“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开口，相处这样多年，一下子她接受不了。”
“我也接受不了。”
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知道，你真该来的，该你来的。”
你知道我的亲生女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么。
知道她是怎么长大的么。
顾敏一辈子都没有落过这样多的泪，无论何时何地眼泪都会落下来，水坝开闸。整个人被泡在酸汤里一次又一次，她完全不知道一个人该在这种环境里好好长大。
她期盼着的，宝贝着的，珍惜着的闺女。
来到这个世界后，承受住了太多的恶意。
盛丽是魔鬼。
偷走她的小孩，还将那些恶意用玻璃纸包装好，全部塞给小孩。
那些恨啊、那些悔啊，将顾敏整个人填充。
可笑么。
她宠着爱着的孩子，是仇人的孩子。
而她的亲生女儿，被人灌输出生即原罪的思想。
原罪。
她是女孩，害母亲在村里抬不起头。
所以妈妈不喜欢自己是正常的。
她是女孩，让母亲不受婆婆喜欢。
所以、
妈妈讨厌自己是正常的。
一个小孩要承受住不属于她的罪孽。
一个面对婆婆懦弱无能的小媳妇，一个胆小怕事的农村姑娘，一个心思淳朴……真是侮辱了这些词。
盛丽做出的事是既狠又毒。
胆子还不够大么
敢偷换小孩不敢跟婆婆顶嘴
所谓的胆小，就是相出这样一个完美的理由，将所有的错归在沈盼睇身上。这样无论她怎么对待沈盼睇，都不会被人怀疑。
还能让人时时记住，她对沈盼睇的生恩么。
“你送走她，一刻也不要留下。”
顾敏不能接受柳如玉留在这个家里。
她介意!
无比介意!
不能够保持理智。
顾敏想起沈盼睇说起亲子鉴定的话，沈盼睇的平静，成了她不能够回想的画面。在还不够清楚的时候，他们做出了“理智”的决定。
真理智，真伟大。
柳杨知道妻子在平叶村打听到了一些沈盼睇过得不好的消息，他们确实对不起亲生女儿。从这个名字就能知道，沈盼睇的日子不会有多么好过。
亲生女儿瑕疵必报的性子，柳杨并不习惯。他没怎么接触过这样的人，许多人都是讲究面子的，而沈盼睇这个小孩并不讲面子，也不会服软。她太硬，没有软骨，柳杨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
看不出来沈盼睇的真实情绪，不发脾气，做出来的事却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会做出来的。沈盼睇面对着他们，带着一张假面，柳杨是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总不好说沈盼睇有沉重的心思，说十几岁的亲生女儿会伪装这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柳杨只是想说自己不知道怎么接近沈盼睇。
不过似乎不需要他如何接近，沈盼睇就定下来他们的相处模式。
求有所应。
比如沈盼睇要求去制药厂，妻子就放她去。
比如沈盼睇要什么资料，他这边也帮她寻，其实一些专业的资料还是要拜托小舅子。但是有所求，有所应，像现在这样柳杨心里头也得到了熨贴。为沈盼睇做一些事，而不是什么都不被需要。
父亲这个角色，是要被需要的。
他柔声问妻子听到了什么消息。
顾敏知道盛丽对沈盼睇不好，知道了盛丽对待沈盼睇不好的原因后，好奇沈盼睇是怎么去念大学的。
这村民不说给别人听的消息，在足够的金钱下，还是能听到足够的消息的。
“那盛丽都坐牢了，就是因为她想卖女儿。”村民提起语气，“最奇的是，沈盼睇根本就不是盛丽跟沈好稻的女儿!”
“谁都没想到这回事，一场乌龙，到了最后竟然弄假成真!”这些年不好败坏村里的名声，这事也不好往外提，跟外人说了，一来坏了村里的名气，二来到时候传来传去还会对沈盼睇不好，人那么多到时候指不定传成沈盼睇心狠手辣，又不能一一找过去。外面的人听说这样事的人又不是各个都知道沈盼睇的好，“这本来只是沈盼睇不想嫁人，没想到最后沈盼睇真就不是她家的孩子。人不能做亏心事，一诈就诈出来。盛丽现在被判了几十年，这孩子就不是她捡来的，是她偷来的。偷人家的孩子来，还对人家的孩子不好。”
“盛丽让沈盼睇念书，也是做贼心虚。
当时盛丽不让沈盼睇念初中的事，全村都知道。他们夫妻算盘打得响，说起来大家听着也都觉得有道理。说家里穷供不起这么多孩子念书，现在想想哪里是供不起孩子上学，是她不想让沈盼睇念书。她偷孩子来，是给她家当牛做马的，然后卖个好价格。人贩子，活该进监狱!
那时候盼睇才几岁，是我们村里第一个卖冰棍的。就一双脚，每天要走几十里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卖冰棍，天气热才好卖，就那样一分两分钱的，挣出来的初中学杂费。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乖巧懂事惹人疼的小孩。
盛丽吃牢饭是真的活该，她哪里让沈盼睇读书她那时候在村里还想说沈盼睇的坏话，可也没人听，女孩自个太有出息了，念小学的时候就是三好学生，念了初中还拿过奖呢!谁家不羡慕，学杂费是自己挣出来不说，一开始还给家里交钱。
剪了头发的钱也交给盛丽。就这样盛丽还不满足……心太贪了，他们夫妻两心黑呦。这放谁家不可劲疼着，偷了人家的小孩，还不好好待别人。”
是啊，谁家不可劲疼着。
“念初中前，盛丽嚷嚷着家里穷苦不让女儿念书是有苦衷的，村里人都理解她。可等沈盼睇念了初中，她还去学校闹，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事，那时候真是藏着掖着村里人都不知道的。她去学校里污蔑沈盼睇偷了她的钱……这当妈的哪有说自家孩子是贼的!要是那时候传到村里来，我第一个要说盛丽不是亲娘的，我肯定能瞧出来的!这哪里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
柳杨还未来得及听妻子说事。
就被开门声打断。
柳如玉跟柳杨鞠了一个躬：“爸，这段时间我让你们为难了，我想通了我不应该留在这里。”
她想着是有了戏有片酬再离开柳家的，但是听到柳杨跟顾敏的通话，先他们一步开口。
“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很感谢之前你们的栽培。但是沈盼睇看见我肯定会不舒服，虽然我跟盛丽没有当过一天的母女，但是我到底是她生下来的。比起我，你们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柳如玉不愿意做那个被赶走的，她说了自己会走，就自己开口。
柳杨捂着电话：“等你……顾姨回来再说。”
她的心里了然，怎么从前没有发现养父演技这样拙劣。
连“妈”都不说了，是“你顾姨”。
女生的眼红了，缺低下头说：“恩，柳叔到时候替我跟顾姨说一下。我不孝，不告而别。只是离开这个家，不做你们女儿了，不是一面不见当陌生人了。”
“对不起。”柳如玉又深深鞠了个躬，告别这当了她十七年父亲的男人。
男人没有说出第二句挽留的话。
柳杨：“茹茹是个懂事的孩子。”
“其实就当陌生人好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显得太绝情，以至于柳杨有些恍惚。茹茹是妻子带了十几年的女儿，怎么能说没有感情就没了，难道人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不自觉地这样的疑问就出了口。
从一个小猴儿带大，小孩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开口叫的是妈。
看着孩子满地爬，学走路的时光还是昨天一眨眼就成了婷婷玉立的姑娘。
既然问出口，柳杨一次性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这样多年的感情不是说舍得下就舍得下，难道你能放下”
“你想过盼睇么”
顾敏没有长篇大论。
她突然的不想说沈盼睇经历的那些苦难。
而是想听一听丈夫此时此刻的想法。
想知道他有没有站在盼睇的立场上想过这一切。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柳杨是认真在想，还是无言以对。
她可以等。
她付得起话费。
顾敏需要一个答案。
她说：“这很重要。”
这很重要。
柳杨是认真在想。
其实他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
甚至不知不觉中推卸责任。
那天沈盼睇说出她用“盛丽跟亲生孩子的亲子鉴定”加重了盛丽刑期，是柳杨人生中数得上来的慌乱时刻。
那一刻各种复杂的情绪纠集在一起。
完全失去了方向。
皆大欢喜的场面，其实是不被沈盼睇喜欢的吧。细细想去，沈盼睇不是那么难懂，只是沈盼睇的表现，不是那样合自己的意。柳杨想要的是不被打破的平静的、规矩的生活。人喜欢生活在舒适区，不太喜欢太大的变动。
最起码沈盼睇的养父母的家庭、沈盼睇对柳如玉的态度都不是那么令自己合意，所以才会认为她难懂。
实际上是他不想去面对更麻烦的问题，反而将一切归在沈盼睇身上。
这些时日的平静，其实是沈盼睇送给他的。
站在沈盼睇的立场去瞧，柳杨真的不愿意多想。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更应该看向未来。把柳如玉送出这个家已经够了，两个人不再有什么交集，也不互相影响着未来。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想让它发生。”
“你是她的父亲，她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而你在这里用你的理智分析这件事情。你甚至不是用理智分析这件事，而是有感情的偏向，仇人的女儿。在我回来之前，将她的户口迁出去。”
柳杨没有拒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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