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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校场密谋有客来谏


夜幕降临了。

  一片道路旁的树林里,汉子升起了一堆柴火。徐春儿披着汉子从死去的那一帮随从身上扒下来的衣物,正并着脚坐在火堆旁取着暖。火里面,汉子正烤着几个从野地里刨来的山药。而那匹老马,正在一旁垂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一天下来,这汉子的话并不多,就算是说一点什么,也是一些疯言疯语,根本不能提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此时的徐春儿,连这个男人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她也不敢问,怕露出了什么端倪,激怒了这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她悄悄地借着火光端倪着这个眼前的疯汉,他虽然披头散发,脸上也脏兮兮的,却还能看出来有着几丝英俊。至于附近居民的口中那尊会跑会走路的山神,究竟是不是他?徐春儿也想不明白。

  “怀远啊,怀远啊,娘说下雨天要记得收衣服。”汉子烤着山药,突然间说出了这么一句疯话。

  怀远?徐春儿思索着,这该不会就是他弟弟的名字吧。

  火堆里的火苗闪烁,汉子的目光里正倒映着温暖的火光。

  “衣服破了别扔,补补还能穿。”汉子的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

  这是什么意思?这家人生活的好穷困?在徐春儿的世界里,衣服破了就是要扔的,有补丁的衣服是乞丐才穿的。她看着火光,内心却在思索。

  突然,汉子扭过了头,猝不及防地对徐春儿说了一句:“怀远。”

  “啊?”徐春儿仿佛是被惊醒了一般。

  汉子看着她,一言不发。黑夜里,天上的星星很稀疏,没有月光。火光闪烁着,照亮了徐春儿半个脸颊。汉子说了一声“怀远”后再无他话,而是死死地盯住了徐春儿,那微微皱起的眉头寓示着他正在思考,或许说是在回忆。

  他……他是在端详?徐春儿在这一瞬间突然汗毛竖起,屏住了呼吸和汉子四目相对。周围只能听到火苗在噼里啪啦的响着,徐春儿清楚,这种安静是最为可怕的,此时此刻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汉子还在端详着自己,徐春儿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为了打断对方的思绪,她连忙回道:“哥哥,怎么了?”

  汉子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微微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从刚刚那混乱的回忆里挣脱出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道:“山药已经烤熟了,你赶紧吃吧。”

  “嗯。”徐春儿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看向了火焰里的烤山药。虽然饿极了,但是当她看到柴火里那黑乎乎的棍状烤山药的时候,心中不免一惊,“这玩意能吃?”

  徐仲叔虽然清廉,但是他的俸禄也够徐春儿过上优质的生活了。别说烤山药,正儿八经做出来的山药她都从来不吃。

  那疯汉从火里掏出了一截烫手的烤山药,掰成了两段,一边让它在手里翻着跟头,一边用力地吹——害怕烫到自己的“兄弟”。吹了一会儿,疯汉便将一截黑乎乎的烤山药递了过来。

  徐春儿不敢不接,但是她捧着那烤山药却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从何下口。

  疯汉也随即拿起了一个,简单吹了吹,皮都不剥便直接下口咬。他嘴里含着着滚烫的山药,一边嚼一边呼气,把山药的热量全都呼了出来。他望着徐春儿傻傻地笑了,“弟弟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春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虽然从来没见过烤出来的山药,但是肚子饿极了的她此时也不顾许多,一口咬了下去。

  “哇——好甜!好香!”

  “嘿嘿嘿......”疯汉看着她笑了。

  不一会,两人都各吃了一截烤山药。汉子站起身来,摘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昂首喝了一口酒,道:“我去练会枪,你自己裹着衣服先睡吧。”

  “好的哥哥。”徐春儿不假思索地回道。

  汉子没走出多远,听到这话又突然回过了头,“不要叫我‘哥哥’,女娃子才这样叫,要叫‘大哥’!”

  “好。”徐春儿怔住了,“大……大哥。”

  远处,汉子借着星光在空地上舞枪,口里念念有词。徐春儿无心入睡,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发簪,借着火光端详了起来。

  这枚发簪是由纯玉打造,整体通透无暇,是玉器中的上品。发簪约有四寸长,雕刻手法细腻雅致,看得出来是专门给大家闺秀佩戴的。发簪的一头,一个小小的玉老虎栩栩如生,正盘着身体安静地睡着——徐春儿属虎。

  中书有玉虎,藏金万万五。挥刀斩玉雕,八方来谏,四海来朝,天下九州任逍遥。

  她的嘴里无意间念起了这首“玉虎谣”。看着手里的虎头玉簪,她回忆起了这发生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那么的残酷,那么的无法理解。手中的虎头玉簪真的藏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吗?还是这根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发簪,只不过是有人故意编造谎言来陷害父亲。无论怎样,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只剩下叹息和不住的摇头苦笑。

  “娘说,睡吧,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远处,正在舞枪的汉子口中的念词吸引了徐春儿的注意。

  “这家人真的是命苦,吃不饱穿不暖。”徐春儿喃喃说道,随即又自嘲了一句:“呵呵,跟我一样命苦。”说完,一阵困意涌上了眼帘,她裹紧了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就着柴火睡下了。

  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面,一场很大的火在吞噬着天与地。

  人们呼喊着,求救着,逃跑着。

  飞翔的火焰在天空中翻滚肆虐。

  地上长出了撕裂一切的巨大獠牙。

  一个人,牵住了徐春儿的手,说:“春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徐春儿想努力地看清楚他是谁,但是泪水模糊了她的目光。

  “爹!”她挣扎地喊了出来,“不要离开我……”

  清晨的鸟叫声惊醒了徐春儿。

  她缓缓起身,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哭得太厉害,眼睛又红又肿。她四下里望了望,柴火已经熄灭了,身旁没有任何人。但是自己的身上却盖着那汉子昨天穿过的衣服。

  “大哥?”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哎!”

  徐春儿应声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条潺潺的小溪,那汉子正赤裸着上身站在溪水里,他不再是披头散发,而是简单地将长发扎在脑后。他正给老马刷着皮毛,岸边正放着他的那个光亮的酒葫芦。

  “怀远,赶紧过来洗一洗身子,瞧你都脏成什么样啦!”汉子呼喊着,身旁的老马正安静地站在水中。

  “不了,大哥!”徐春儿连忙摆手,“我……我怕冷。”

  听见她如是说,汉子笑了笑,回过头去继续给老马刷洗着皮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景象让徐春儿大吃了一惊。那汉子的背上,不知道有多少条明晃晃的伤疤,有些伤疤狰狞可怖,有些伤疤细碎繁多,这些伤疤就像一副铠甲一般,紧紧地依附在汉子的背上,徐春儿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不一会儿,汉子洗完了,他牵着马儿,提起铁枪,拿起了酒葫芦走了过来。徐春儿揭下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递给了他。

  “上马吧,我走在前面牵着马。”汉子开始穿起了衣物。

  “我们去哪?”徐春儿一脸茫然。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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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初升,京师城郊,府军卫校场之上。

  数千的军兵正在操练,作为一股禁军精锐,他们军容严整,杀声震天,气势磅礴。这操练声连在京师另一端的人们都可以很清楚地听见。

  校场的最深处,是各个千户、校尉集会的大殿,大殿之上的牌匾被用十分刚劲的笔法写了四个大字:军威浩荡。

  牌匾之下,府军卫指挥使、羽林卫指挥使、金吾卫指挥使坐成一圈,几名带刀甲士守在大殿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圈中一人正低着头跪着,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这人正是丢下徐春儿逃跑回来的武总旗。殿外大军的操练声盖过了京师的喧闹,同时也盖过了这里的秘密谈话。

  府军卫指挥使沈大人正襟危坐,俯视着武总旗,“你的意思是,一个用九尺铁枪的人半路杀了出来,抢走了徐春儿?”他表情无比严肃,严肃之中又透露着浓烈的杀气。

  跪在地上的武总旗不敢抬头,只是缓缓说道:“回大人,此话千真万确。”之前在随从面前十分威严的武总旗,到了这里也变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了。

  “你们有多少人?”沈大人又问道。

  “回大人,总共十七人,可是那徐仲叔的家丁......”

  “废物!”沈大人打断了他的话,“都是废物。区区一个黄毛丫头都抓不回来,你们还能干什么?”沈大人并不关心武总旗死了多少兄弟,他只关心任务的完成与否。

  武总旗即刻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惊恐地说道:“指挥使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再给下官一个机会吧。”

  沈大人没有一丝怜悯,他向外招了招手,命令道:“来人,把这厮拖下去痛打八十军棍,再给我扔到最深最黑的那间牢房里。”

  八十军棍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打轻了半身不遂,打重了当场毙命。就算武总旗侥幸挨过了这八十军棍,还有那一间最深最黑的牢房等着他,一进去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不知多少人被打的皮开肉绽,然后扔进那间牢房,在哀嚎中绝望地死去。

  沈大人话音刚落,殿外就走进来了两名带刀甲士,一左一右架住了武总旗,拖了出去。

  可是那武总旗却不甘心,他对着指挥使大人大声恳求道:“饶命啊大人,您就看在我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命吧!让小人继续为大人效命啊!”

  武总旗这么一说,真的让沈大人短暂考虑了一下。他随即扬手道:“那就当众打二十棍,不要扔进牢房。”他说得很清楚,生怕下面的人听错了。

  武总旗一边被拖出大殿,一边谢道:“多谢指挥使大人,下官今后一定肝脑涂地,报效大人!”

  看着武总旗被拖了出去,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羽林卫指挥使说起了风凉话:“此前抓徐仲叔的时候,放跑了一个人,现在不仅没把那小丫头抓回来,还折了那么多兵。呵呵,你们府军卫可真行啊!”

  金吾卫指挥使道:“中军都督府的意思是要咱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徐仲叔一家人,让他们看起来像畏罪潜逃。这下可好了,不仅放跑了徐仲叔的女儿,还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沈大人露出了一丝不悦,道:“二位指挥使大人,今次请你们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取笑我,而是一同商量对策。”

  “怎么?连抓一个小姑娘都要我们来商量对策?”

  “当然不是,今次请二位来,是为了一件要事。”

  “何事?”二位指挥使同时问道。

  沈大人先是四下里望了望,接着压低了声音对着二位指挥使说道:“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官尧今天要来这里和我们商讨捉拿徐仲叔的事。”

  “什么?”二位指挥使满脸疑惑,“司礼监不是该管宫里的事吗,管徐仲叔的事作甚?再说抓徐仲叔不应该是由刑部和大理寺来干吗,来找我们做什么?”

  沈大人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掌印太监亲自来此,可能是另有原因。不过请二位大人放心,司礼监是皇上身边的人,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们抓了徐仲叔,不然的话我们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

  羽林卫指挥使和金吾卫指挥使思索了片刻,觉得沈大人说的不无道理,随即又问道:“司礼监来此商榷,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沈大人道:“所以今次请来二位,就是为了此事。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上官尧昨日差人来禀,说是今天要来府军卫找我们商讨捉拿徐仲叔的事。现在咱还不知道那上官老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先统一说辞,等那上官尧来了,也好应对。”

  “嗯。”二位指挥使大人一同点了点头。

  沈大人补充道:“若是那上官尧问起徐仲叔的事儿,咱们就一概说不知道就行了。其他的,二位大人随机应变。”

  与此同时,殿外的值日哨卫来报:“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官大人带人来见。”

  沈大人心中暗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问值日哨卫:“上官阉竖带了多少人马?”

  “禀大人,加上上官大人总共只有六人。”

  沈大人随即对二位指挥使说道:“走,出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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