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帷帽之下
晨曦初露时分，刻着公玉氏家徽的车舆缓缓地驶离了崔府。
公玉煦掀起淡蓝色的纱帘，回首凝视着笼罩在晨雾之中的百年门阀，久久不能回神。
马车越行越远，立于朱门的两个石狮也越来越小，小到一只手就能握住。马头调转，车舆驶入另一个巷口，瓦墙遮住了视线，石狮不见了踪影，朱门亦不在眼前。
公玉煦垂下眸光，掩住眼底忧伤。
不辞而别，何尝不是难忍别离。
“她走了？”
“走了。”
“这丫头是个心狠的，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
“老夫人，表小姐恐亲人洒泪，这才……”
“我知。”
晨光透过窗纱洒进屋内，两人白发老人面带愁容。
“吁吁吁”，冯铮拉住缰绳，“女公子，到城门口了。”
“好。”车舆里的声音柔柔，“劳冯将军代我等登记出城簿。”
“喏。”
“你，快去都尉府禀皇次孙殿下，就说公玉氏女公子要出城。”
好巧不巧，今日正是陈飞当值，监督守城士兵。
皇次孙夜闯崔府，大闹女眷闺阁之事，他仍历历在目。跟随主子多年，不论是经验，还是直觉，都在告诉他，若是不过主子的耳放走公玉氏女公子，他怕是难辞其咎。
“你，你，你们几个。”
陈飞顺手指了几个士兵，“过会搜查时，尽量慢些，仔细些。”
必须得拖延时间，等到皇次孙的指令。不然，下一步，可不好走。
“何人？干什么的？”
寻常士兵并不认识公玉氏的家徽，只觉这队人马非富即贵。
“我乃忠武将军冯铮，特来登记出城，劳将士行个方便。”
忠武将军，正四品官衔。掌管出入登记簿的两名年轻士兵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脸上看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将军且慢。”士兵恭恭敬敬，“近日，我等接到上峰命令，必须核查所有出城之人身份，还请将军配合。”
“这是自然。”
冯铮点点头，自怀中掏出证明身份的令牌。
“原来是冯将军，幸会！”陈飞凑上前来，“将军，您这是，要出城？”
“嗯。”贼眉鼠眼，只消一眼，冯铮便看出此人奸猾。
“将军何时入城的？”
“三月底。”
“哦。”陈飞寒暄，“那将军在清河待了一月有余了。”
“不错。”
“那，想必，将军也听说了，清河王谋逆，已被诛杀。只，清河王世子还未捉拿归案。”
“为防叛王余孽逍遥法外，殿下下令，严查所有出城人员。故而，还请将军行个方便，略微答某几问。”
打狗还要看主人，冯铮虽看不惯他，也只冷着脸，“你问。”
“将军因何进城？”
“我奉命护送女公子贺崔府老夫人寿诞。”
“将军来时，领了多少人？”
“加我，六十人。”
“女公子携了多少女婢。”
“一人。”
“谢将军解疑。”
陈飞用眼神示意两名年轻士兵翻看三月底进城记录。
黄黄的纸页只寥寥几句：“三月廿八，公玉氏女公子携一婢六十侍卫入城。”
年轻士兵有心解释，“当时并未收到命令，严记详细信息，只寥寥记了一笔。”
对不上名字，那便一一对人。陈飞心下忖道。
“将军初来清河，恐有所不熟。这位世子武艺高强，若是匿在公玉氏侍卫中，可能损伤女公子玉体呀。”
“你是说，我手下有几个人，我都能弄错？”冯铮斜了他一眼。
“不，不，不！”陈飞讪笑，“我并非此意。”
“将军勿怪，实属上命难违。”
“我等亦是奉命行事啊。”
正当冯铮出言拒绝时，车舆里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冯将军，让他查。”
“女公子，这……”
“您身份尊贵，岂容他人冒犯！”
“无碍。”车舆内，少女语调满是不屑，“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宵小搜查。”
“多谢女公子成全！”
陈飞就像没听见“宵小”二字似的，谄媚道：“女公子果然深明大义。”
他领着三五下属，挨个检查公玉氏侍卫长相。
查了一圈，并无收获。
莫说内有长相酷似慕容珏之人，这五十九人中，就连一个胡人长相的都没有。公玉氏的侍卫全是汉人。
“查完了？可以放行了吗？”车舆里的声音冷冷。
“这……”
陈飞硬着头皮说道：“女公子，还有些箱笼，按例也是要检查的……”
“那便快查！”
“莫要耽误我时间。”
少女声音虽柔，却含着威仪。
“喏。”
陈飞一边应道，一边示意手下查得慢些。
殿下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陈飞心中焦急，虽说宰相门前六品官，他是皇次孙的贴身侍卫，身份也不低，可那也要看对上谁呀。
这公玉氏的女公子，可是个金疙瘩，养尊处优，身份矜贵，堪比宗室贵女，他有几个脑袋敢去得罪？
查得再慢，也有结束的时候。
箱笼行李都细细核过了，没有藏人。
“人也对过了，行李也翻过了。这下，可以走了吗？”冯铮横眉冷对。
“这……”
陈飞瞥向富丽奢华的马车，支支吾吾。
“怎么？你还想查我的马车不成？”公玉煦声音幽幽。
“是我脾性太好了，给了你错觉，误以为可以搜我马车？”
“真是好大的胆子！”公玉煦语调讥讽。
“就是不知，你有几条命，够不够踏上我的马车？”
一语刚落，公玉氏的侍卫便肃眉严目，拔刀直指陈飞。
“不，不，不。”
“这，这全是误会呀。”
荣华富贵再重要，也没有性命重要。他要是死了，也就死了，主子可不会为他这个下属报仇。自己的命还是得自己护着。
“女公子息怒呀，小人绝无此意。”陈飞小心翼翼，唯恐触怒贵女，“小，小人，哪敢呐！”
“既然不敢，还不快滚。”
公玉煦说得很慢，陈飞却不敢不当回事儿。
“喏，喏，喏。”
他点头哈腰，示意手下放行，“快不放让开，别挡着女公子的道儿。”
“咕噜咕噜”，马车滚着青石板路，重又驶动。
眼见人马就要过了城门，身后传来一声厉喊，“站住！”
“哒哒哒”，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公玉煦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扣着手指，看向对面戴着帷帽的女子。
“怎么办？他来了……”
公玉煦听出了来者的声音。
“女公子，莫要担忧。”
那戴着帷帽的女子清凌凌地望着她，安慰道：“放心，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吗？一切随机行事。”
马车并未因着阻声而停下，慕容琢一边跨紧双腿，加速驶近，一边摇着马鞭，大声喊道，“快把他们拦下！”
“快！拦下马车！”
城门近在眼前。只差一步，便能逃离。
马车被将士拦下，公玉煦叹息着闭上了眼。
“女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呀？”慕容琢驾马靠近车窗。
“我去哪儿？需要向皇次孙禀报吗？”公玉煦讽刺道。
美人冷言冷语，慕容琢也不乐意。毕竟是心动的女子，他还算和气，“近日不太平，在下也是担忧女公子的安危。”
“外面危险，女公子还是留在城里，莫要出去！”
“是吗？”公玉煦反嘲，“一见到皇次孙，我这脖子就疼得慌。”
“外面危险吗？我这么觉得，最危险的就在我身边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明白这番道理，一旦发现自己处于危境，就马上离开。”
“防范于未然，实属必要。殿下，您说，对吗？”
牙尖嘴厉。慕容琢被刺得黑了脸，语调也不客气了，“本殿好心好意相劝，女公子却当本殿是洪水猛兽，一句也听不进去，那就没法子了。”
“既然女公子执意要出城，本殿也不阻拦……”
“只是，该查的，一概不能少。”
“呵，我一小小女子，怎敢阻拦殿下办公？”
公玉煦讥笑，“殿下可以问问，查过了吗？”
“城门处的百姓都瞧着呢，我可没有这般能耐去作假。”
“是呀，是呀。”
“都查过了，怎么还不放行？”
“哎呦，都查那么仔细了，也没发现问题，怕不是故意的吧！”
“嗐，别说了。前面的不走，后面的堵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还等着回家见我老伴呢，这都十天半个月没见着了！”
城门口的百姓交头接耳，抱怨连连。
慕容琢的脸黑得更彻底，“陈飞，到底怎么回事儿？都查仔细了吗？”
“回殿下，六十侍卫对过脸了，箱笼行李也翻了，没有发现逆贼。”
“唯，唯独……”陈飞瞥向马车，“唯独车里没查。”
“嗯？”慕容琢眼神犀利。
“殿下，属下身份不够，哪敢翻女公子的马车？”
陈飞叫屈道：“怕是属下还没上去，脑袋就掉了。”
“是吗？”慕容琢阴笑。
“女公子，今日要想出城，这马车非查不可。”
“你敢！”
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掀开门帘，探出半身。白色的帷纱隐隐遮住绯色长裙，只露半面，只看身形，便知这是一个美人！
透过半开的门帘，可以清晰瞧见车内摆设。车内空间很大，放了许多抽屉，许是为了存些糕点吃食、书籍话本、首饰衣裳等，却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这里藏不下慕容珏，慕容琢心下清楚，准备放行。
“等等，她是谁？”
主子气冲冲，丫鬟却端坐着，公玉氏的婢女便是这般服侍女公子的？
“哦，我的贴身侍女，有什么问题吗？”公玉煦反诘。
“有没有问题，待我摘了她帷帽再说也不迟。”
公玉煦拦住了他，“殿下莫要不讲理。我江南女子，素来重闺誉。殿下若是当众摘了这层遮羞布，便是强行辱人，怕是要惹天下百姓耻笑了。”
“本殿最不怕的就是被人耻笑。”
慕容琢嗤笑，挥剑挑开了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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