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诛心
林晋桓从善真的房间里出来时已过三更。他一出门就见到薛遥没骨头似的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手边放着一盘冰糖糯米藕片。
今夜有月,薛遥眼睛里倒映着河里盈盈的月光,显得分外沉静。他微微弓着背,面朝着河水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想和我说什么?”林晋桓悄然走向薛遥,无声地站在他身边问道。
林晋桓的气息逼近,薛遥像刚回神过来似的抬眼瞄了他一眼,又转向河面,问道:“你俩商量完见不得人的事了?”
林晋桓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在薛遥身边坐下,说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想听就大大方方地留下便是,装模作样地回避回过头来又刻薄我。”
“多新鲜呀。”薛遥被林晋桓的厚颜无耻逗笑了,他说:“我想听你们俩就会老实说我与知道?”
“不会,我会私下再寻机会找和尚谈。”林晋桓认真说道,正人君子似的。
薛遥闻言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他冷哼了一声,随手捻起一片藕片放进嘴里,含糊地问道:“你要弑神刀做什么。”
林晋桓的目光落在边上那盘糯米藕上,又随着薛遥的手指来到他的唇边,他辟谷多年,此刻却莫名也想尝尝那糯米藕片的味道。
薛遥见林晋桓半天不做声,狐疑地看向他,林晋桓忙将目光望向河面,像没听清薛遥的话似的,反问道:“你觉得这和尚的话可信吗?”
“信八分吧。”薛遥见林晋桓不接他的话茬,便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粼粼的河面。他深知林晋桓不想说的事没人能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林晋桓忍不住又看向薛遥,问道:“那你呢?”
薛遥正在看天边的一行水鸟,闻言一头雾水地扬起头问道:“我怎么了?”
林晋桓问道:“你和竹林境是怎么回事?”其实林晋桓对这个问题不甚在意,竹林境虽是鬼修第一大门派,但他还真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眼下晚风拂面,月光如水,他只是想听薛遥说一些过去的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薛遥混不吝地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古怪。”薛遥顿了顿,继续说道:“殷婆婆突然下令命我在你回九天门的路上截杀你,没有交待任何前因后果。”
林晋桓想起来自己与薛遥的相遇,那段时间他确实被薛遥纠缠得车殆马烦。薛遥此人武功高强,又滑不溜手,带着一小队人一路堵截他,打得过就得寸进尺,打不过就跑,难缠得很。最后还拖着自己一起掉下了万断崖,给他找了不少麻烦。
想到这里林晋桓忍不住笑了一声。
薛遥听见林晋桓的笑声,仰头看了他一眼,心有不甘地继续说道:“我先前不知道你的实力,殷婆婆不应该不知道,她让我带着一支小队就想除掉你,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紧接着薛遥就与竹林境旧部失联,后来从萧瑜嘴里证实了殷婆婆下令以叛教处置自己,再加上薛遥发现自己的记忆有问题。这一系列事件让薛遥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某一个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林晋桓被薛遥的说法逗乐了,他说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我真交起手来胜负难料。况且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薛遥闻言并没有放下心中的石头,他想也许问题就出在他多次伏击林晋桓之后还好好地活着,也许他和林晋桓决定同行的那一刻殷婆婆的目的就达成。如此看来,后面必然还有杀招。
但薛遥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顺着林晋华的话毫无诚意地道谢道:“那就要多谢门主手下留情了。”
林晋桓开玩笑似得说道:“你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先前又作孽太多怕是结下不少仇家,不如归顺我九天门?”
薛遥知道自己眼下势单力薄,竹林境又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可以算得上是孤立无援。顺着林晋桓的话头扯起九天门的大旗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想了想,正色道:“你知道此刻我们分道扬镳对你来说才万无一失。”
“那又如何?”林晋桓不以为意地以手支颐望向水面,一副不把殷婆婆放在眼里的样子对薛遥说道:“不管竹林境那帮藏头露尾的东西想做什么,你我静观其变即可。”
说着他不等薛遥回答,站起身面对薛遥,说道:“你们鬼道之人能少琢磨些阴谋诡计吗,成天考虑一些没用的。”
林晋桓说完扔下一句早些休息就气定神闲地往船舱走去。薛遥依旧坐在原地,低头骂了一句:“惺惺作态。”
但笑意却像藏不住似的,从扬起的眼角偷偷泄露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薛遥从房间里出来来到船头,就见昨天还下不了床的魏子耀今日起了个大早。
魏子耀又故态复作,虽然浑身缠满了纱布,却在身上披着一件锦袍,手里不伦不类地摊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折扇,正在折磨景澜。
“小古板,快把我的传家宝还给我。”魏子耀绕着景澜转了两圈,说道。
景澜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那是我爹给我娶媳妇儿的,谁拿了谁以后就得给我老魏家当媳妇儿。”魏子耀见景澜不搭理他,开始胡言乱语。
景澜眼皮一跳,但还是耐心极好地按耐下去了,抱着剑站在船头一动不动。这人昨天还一副宁静致远四大皆空的样子,今天怎么又开始胡搅蛮缠了呢。
魏子耀见到薛遥过来,暂时放过景澜,走上前去一把搭上薛遥的肩膀,兴高采烈地招呼了一声:“小表哥!”
薛遥脑门上青筋一跳,顿时分不清到底是小秃驴还是小二百五更讨人嫌。
“表弟呀。”薛遥装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顺势揽上魏子耀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痴傻了这么多年了,不过不用担心,无论如何表哥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臆症。”
魏子耀闻言也压低声音,凑在薛遥耳边偷偷摸摸地对薛遥说道:“小表哥呀,听弟弟一句劝,姨母为了你的事不知道都悄悄落了多少回眼泪了,你和大表哥是不可能的呀!”
薛遥闻言,笑了一声,侧过脸温柔地望着魏子耀,那表情说得上是和风细雨。但魏子耀没由来地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杀机,连忙滑开一步,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开始装疯卖傻,又回头折腾景澜去了。
***
一辆外表朴实无华的马车悄然无声地停在吉安镇上一条僻静小路上。不久之后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来人正是景澜。
景澜径直来到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从门里走出一个小童。
原来林晋桓一行人在河上风平浪静地又行了三日,原本一切顺利。只是由于魏子耀的重伤未愈,又受了风寒,第一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之后就断断续续烧了三日。
船上的药材不多,同行的几人在治病救人方面又都是二把刀,以免真的把魏子耀烧成一个傻子来个弄假成真,在魏子耀高热不退第三天的时候林晋桓临时决定停船靠岸。
船停靠在吉安镇。吉安是一个小镇,外来的人口不多,保持着江南水乡的模样,宁静宜人。
镇上有一位屈大夫与林晋桓曾是旧识。这位屈大夫医术高明且不是仙门中人,是眼下给魏子耀瞧病的不二人选。况且屈大夫的药庐就在城西的小桥旁,从码头过去距离不是太远,一路上也不会引人注目。
林晋桓与薛遥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开门的小童见到林晋桓便知来者的身份,他抬手行了个礼,与景澜一同合力将魏子耀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景澜带着魏子耀先进进入药庐后,薛遥正欲随之进门,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从远及近传来,他正想回头看个究竟,林晋桓身上的大氅就当头盖了下来。
薛遥被林晋桓身上的沉水香盖了个满头满脸,扯下大氅正打算问林晋桓又抽什么风,余光瞥见林晋桓一个错步来到他身前,亲自替他将大氅穿好,随手兜帽戴在他的头上,还低下头细心地替他系着带子。
他的眉眼低垂,在做这些繁琐的小事的时候倒是一副温和良善的样子。
薛遥被林晋桓彻底弄糊涂了,他一脸莫名其妙地正想开口问林晋桓在搞什么把戏,就听见马蹄声在身后停下来,紧接从马上传来了一道男声。
“林晋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男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可不是吗,真是冤家路窄。”林晋桓将薛遥头上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又往前一步挡到薛遥身前说道。
薛遥的身上披着林晋桓的大氅,只从帽子里露出一小截下巴,但不影响他看清马上的人。马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穿着深色的常服,头发全束于顶,戴着一顶牙冠。薛遥又细细打量了一眼,只见这名男子五官周正,一双眼睛不怒自威,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一瞬间薛遥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名字,肖沛。不过他印象里的肖沛比眼前这位年轻许多。
肖沛毕竟是凡人,不比修仙之人可容颜永驻。如今的肖沛看上去已是四十不惑的年纪。
林晋桓的脸上看不出对肖沛什么态度,他面色如常地招呼道:“大人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近来可好?”
肖沛笑了一声,说道:“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怎么可能过得舒坦?”
话音刚落,肖沛骤然发难,他脸上青筋凸起,眼角赤红,从身侧提起一把长枪,飞身下马朝林晋桓袭来。
这杆枪上的红缨已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肖沛出枪如潜水出龙,直捣林晋桓心房。
肖沛直勾勾地盯着林晋桓的眼睛,像是随口提起一般说道:“倒是忘了问林门主,踩着他的尸体得到的门主之位,坐得可还安稳?”
原本还一脸闲适的林晋桓闻言周身气势陡然大变,他浑身紫色的魔气暴起,衣袖下摆无风自动。他徒手挥开肖沛来势汹汹的一击,顺势飞出一脚踢在肖沛的肩上。
肖沛的红缨枪瞬间落地,人也被林晋桓一脚踢出了出去。林晋桓随着肖沛纵身跃了出去,在肖沛撞倒墙壁落地前林晋桓一把掐住肖沛的喉咙将他抵在墙上,冷声道:“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杀你。”
肖沛冷笑了一声,当着林晋桓的面啐了一口。
“滚。”林晋桓眼里的戾气更盛,眼看就要将肖沛的脖子拧断。但最后他还是松开手,拂袖转身而去。
肖沛早就见到林晋桓额间突然浮现出的不详紫痕,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偏过头一口血吐在地上,不再做纠缠,站起身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临走前他不忘转过身来挑衅地看了一眼林晋桓。
肖沛深知再来十个自己这样的都不会是林晋桓的对手,但他知道戳林晋桓哪里能让他疼得说不出话。
杀人的快感怎么能比得过诛心呢。
必须派人盯住林晋桓,看他来此地有什么目的。肖沛暗自思忖。
林晋桓的脸冷得像一块冰,肖沛的出现像是抽***最后一丝活人气。他眉间的紫痕尚未褪去,浑身散发着魔气,活像一尊鬼罗刹。
肖沛走后林晋桓看也不看薛遥一眼,一言不发地径直朝屈大夫的药庐走去。薛遥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肖沛离开的背影,也抬脚走了进去。
魏子耀的病情不复杂,但是凶险。林晋桓寒着一张脸在一旁站着,活像魏子耀已然时日无多。
见到林晋桓这幅模样,屋子里的景澜和隐在药庐四周的景凡众人心下有些战战兢兢。
屈大夫在给魏子耀施针的时候看了一眼林晋桓的脸色,说道:“你的脸上看上去比床上躺着的这位还不妙。”
林晋桓不知道在想什么,对屈大夫的说法不置可否。他人在这间药庐站着,心念却不知落在哪里,两只眼睛没有焦距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一只装药渣的钵。
薛遥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着肖沛的事。既然肖沛在此处,也许能从他那里能找到一些线索。
而且林晋桓方才好像不愿意让肖沛看到自己。
自己与枢密少史薛遥之间可能真的有什么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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