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1】
蛮蛮生辰宴。
王府空地上,蛮蛮在内的一群小萝卜头仰起跑得酡红的脸蛋，一个两个全都微张着小嘴儿，向阳花似的看着逐渐升高的巨大纸鸢,不时发出崇拜的惊叹声。
欢快清脆的孩童笑声飘入不远处的小榭中,周夫人端着茶盏和身边的夫人们话着家常，视线则是落在跑跑跳跳的孩子们身上。
本来是笑着的,可是目光扫到把着纸鸢绞盘被孩子们围着的高大身影时,眼里多了分无奈,忍不住叹了口气。
孩子为主的宴席,当然是玩比吃重要。不急着摆宴入席,林晚宜邀了众位夫人小姐来小榭中品茗赏花。来的都是时常来往的人家,只需稍微招呼一下，随后就分成几堆各自聊开了。
周夫人身边都是年纪稍长当了祖母的,家里的孩子也都在空地上跑着，正挂着笑说孩子们的顽皮趣事，冷不丁听见周夫人的叹声,都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
孩子堆里最显眼的,可不就是正是控着纸鸢的相府二公子——林晏昼。
要说这位二公子,虽然开窍慢了些,但是大器晚成，如今已经是三品的副将了，比望京城里那些纨绔败家的不知好了多少。只可惜情路不太顺遂,二十有六了还未成家。
这么喜爱孩子,却……
富贵人家哪有什么秘密，都知道林晏昼的情况，拐着弯给周夫人出主意：“听说今年北边贡的人参都有人模样了，大补啊。皇上孝顺,太后娘娘宫中应该有的。”
“顾大人义夫的医术高超，连嘉然郡主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都能医好，小病小痛的应该手到擒来。”
“太上皇去年不是要帮梁王过继嗣子……”
个个都信了林晏昼伤了根本，那方面不行的传闻。
周夫人听着更无奈了，都懒得替他解释，随意应付了两句就岔开了话头。之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林晏昼了。
解释有什么用呢？他自己上赶着要被人误解，解释再多都是浪费唇舌。
当年程大姑娘那件事，他跟个盖世英雄似的，怕退亲后人家姑娘被人议论指点，以受伤不想耽误人家的理由主动退了亲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没有断胳膊断腿的，什么伤能耽误人家姑娘大家心里都有数。
面对隐晦的打探和关切的话语，周夫人气得睡不着觉。但事已至此，他想逞英雄保护程姑娘，周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不容易程家姑娘顺利嫁去了江南，周夫人才开始正面回应，将林晏昼的伤已经养好了的消息散出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都爱听些事不关己的坏消息，当初林晏昼不行的消息传得有多快，之后他又行了的消息就传得有多慢，周夫人费了一年的工夫才终于得了些成效。
林晏昼年纪不小了，趁着他回来过年，周夫人重新帮他看起了亲事。
新帝登基，相府的地位又上了个台阶，加之林晏昼在北戎挣了些功绩，议亲不是什么难事。
可谁料他被程姑娘伤透了心，愣是不愿意再成亲了，周夫人选出的人家他全都说不，刚过了年初五就往北戎去了。周夫人哪能让他一个人过一辈子，之后送去北戎的信中常提到近来走得近的姑娘。
林晏昼这个混不吝的，知道周夫人不会轻易放弃，为了躲避成亲，竟然又偷摸放了身子不好的消息出去。
这下好了，他不行的消息彻底在望京城中扎根了，除了那些个卖女求荣的人家，再没人愿意把家中女儿许给他了。
周夫人知道后气得半年没搭理他，放话再不管他，要任他自生自灭。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程家姑娘是她亲自看中定下的，对林晏昼，周夫人心里是存着愧疚的。气过后，体谅他的心情，又缓了两年才再动了替他说亲的念头。
也是因缘际会，周夫人娘家远亲中有个小辈要参加今年的科举，去年夏末到了望京城中在家中置办的小宅子里住下了，去过相府几次，礼数甚是周全。
冬日里他娘思子心切，带着女儿来望京陪儿子一道过年。周夫人以小宅冷清为名，邀了他们一家三口来相府贺岁。
彼时林晏昼已经归京，有些事，两家人心照不宣。
担心林晏昼抵触，周夫人没把话跟他挑明，想着先让两个小的见见面，相处一阵再说。
林晏昼这人实在讨打，因着春闱将至，小辈潜心苦学，周夫人让林晏昼代为去城外接人，他倒好，猜到周夫人的用意，把差事推给了忙得不可开交的林秉承，躲去镇北王府住到年三十才归家。
都是聪明人，以后还要相处的，知道事情不成，为全两家脸面没留在相府过年。
周夫人脸上挂不住，好长一段时间没给林晏昼好脸色看。就是现在想到心里还憋气呢，还替他解释什么，就让他这么不行下去吧，打定主意不管他，要让他孤独终老了。
宴席散后，周夫人准备上马车时，林晏昼还凑上来要扶，被周夫人剜了一眼还浑然不觉，笑嘻嘻地说：“娘你们先回，我帮临之和灿灿送送客。”
性子没变多少，但正事上稳重周到了许多，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为自己的将来想想。
周夫人硬不起心肠：“去吧，早些归家。”
梁王没有来，宋知予是和赵瑞芷一家一起出来的，大壮也跑了大半天，晚膳时就摇摇晃晃的了，现在已经趴在韩黎骞的肩头睡着了。
没了日光熏染，春夜的风不剩多少暖意，宋知予让他们带着大壮先上马车。
这几年她身子好了不少，连梁王这个操心的都放手让她一个人出来走动了，但到底病了那么些年，柔弱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赵瑞芷又是个保护欲强的，经林晚宜与她相熟后，总下意识要呵护她。
这不，上马车前还不忘嘱咐林晏昼，让他好好护着嘉然郡主上车。
赵瑞芷也算和林晏昼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没少一起玩闹，拿他当哥哥，使唤起来自然得很。
应该拒绝的。
宋知予半垂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林晏昼拍着胸脯：“有二哥哥在还担心什么，先回去吧，省得大壮醒来闹人。”
韩黎骞回身看赵瑞芷，赵瑞芷忙摆手：“好了好了，照顾好郡主就行，我们先走了。”
马车缓缓向前，韩黎骞凝着大壮睡得红扑扑的小脸，漫不经心道：“哥哥？”
赵瑞芷想也不想就捂住他的嘴，示意别吵醒孩子。
韩黎骞抓住她的手，轻咬她细嫩的指尖：“阿芷怎么不肯喊我哥哥。”
好了，就知道躲不过了，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出，斜睨他，小声反问：“那你怎么不喊我姐姐？”
不知道哪里来的毛病，总爱让她喊哥哥。旁的时候也就罢了，非得那时候……实在太羞耻了，她哪里肯。
韩黎骞侧头看她，眉梢染着好看的月色，薄唇轻启，轻声唤她：“阿芷姐姐。”
赵瑞芷听得半边身子都酥了，隐约了解他为什么执着于哥哥这个称谓，果断闭上眼睛不受他蛊惑，嘟囔道：“这些天都累死了，你别勾我。”
“是阿芷姐姐让我喊的。”韩黎骞摩挲着她指尖的水痕，清润的声线拖得长而缱绻。
赵瑞芷没骨气地放弃抵抗，靠在韩黎骞身上：“那就喊吧，我喜欢听。”
心里暗骂林晏昼，碰见他准没好事，状元楼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还敢自称二哥哥。
嘴巴翕动，没有出声，却被韩黎骞发觉：“阿芷姐姐在想谁？”
一声声姐姐叫得赵瑞芷心神荡漾：“想你，只想你。”
王府门前的林晏昼不知道远去的马车里发生了什么，目送他们走远后，冲宋知予笑了笑：“郡主这边请。”
宋知予落在他后面几步。
门前停着不少马车，梁王府的马车在最东边，走过去时，林晏昼还不忘招呼其他人。
门上悬着的灯笼和各家马车上的灯光融在一起，将影子拉得斜长。宋知予看着右侧随着脚步不时并肩互融的影子，慢慢上前。
一阵春风来，灯影俱摇晃。
她没注意到停下脚步后转身的林晏昼，窈窕纤细的影子渐渐被林晏昼高大的身影罩住：“郡主当心。”
闻声，宋知予才回过神，急急收回已经往林晏昼身边跨的脚。慌忙时身形难免不稳，幸好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她垂眸道：“多谢林二哥。”
“是我不对，没提前说一声就忽然停下来。”她说话时声音柔柔的，跟林晚宜有事求他时一样乖巧。不过自打林晚宜嫁给沈意远后，有事也轮不到求他了，林晏昼颇为怀念这感觉。
宋知予后退了一步，站定后余光瞥见两人垂于身侧的手隐于影中，似交握着。迎上他的目光时耳根悄悄红了，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林二哥有事先忙吧，我身边有这么些人护着呢。”
她惯会唬人，不疼、不难受、不苦……只要她想瞒着，就没人看出她的不适。这点子羞臊算不得什么，她声线虽柔但很是平静。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事。起风了，郡主先行，我帮郡主挡着点风。”
他可没忘前几日琼林宴上林晚宜说的话，虽然后面沈意远跟他说了实情，但他难免后怕，嘉然郡主好不容易才把身子养好，可不能因为他的疏忽再染了病。
宋知予耳后愈来愈热，预感到不多时就要传到面上了，担心被瞧出来，没有多说，只微微屈身：“多谢。”
林晏昼在宋知予斜后方，是风来的方向，依着她的步伐慢慢往前：“谢什么，都是应当的，郡主太客气了。”
风来时，宋知予甚至能瞥见他的衣摆，暗想他们的影子会是什么样子。
脸上也热了起来，她略加快了脚步，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路上注意点。”林晏昼叮嘱完车夫又照应宋知予身边的丫鬟，“下车时记得帮你家郡主添衣。”
马车驶离时，宋知予掀开车帘一角往回看。
恰好跟林晏昼的视线撞上，他朝她挥手道别，她隐在帘后的脸颊更添了几分霞色。
-
蛮蛮生辰后，林晏昼启程去北戎。
因为要去江南一阵子，林晚宜带着蛮蛮分别在将军府和相府住了几天。林晏昼走后，她和蛮蛮正好在相府住着，能陪周夫人说说话。
虽然嘴上催他早些去北戎，但他真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半年，周夫人越想越舍不得。
复杂的是，再想他也不能盼着日子过得快些，因为他再回来两次又该过年了，过完年又长一岁，想替他找媳妇就更难了。
周夫人难啊。
林晚宜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毕竟这事情得等他自己想通才行，只能和蛮蛮一起，说笑逗乐，分散周夫人心神。
临行前几日，周夫人自个儿缓过来了，林晚宜带着蛮蛮回了王府，和宋知予还有赵瑞芷见了一面。
赵瑞芷因为状元楼和蛮蛮生辰那日的事抱怨了一会儿林晏昼，林晚宜没帮他说话，也一起表达对他的不满。因为有宋知予这个没成亲的在场，她们说得很含蓄。
宋知予听得迷迷糊糊，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瑞芷说不出话来，挑眉看林晚宜：“你好哥哥，你来说。”
面对宋知予单纯的眼神，林晚宜当然不会说什么起不来床的事情，只把林晏昼亲事不顺惹得周夫人气闷的事情说了。
宋知予默默，更坚定心中的打算。
走时带走了蛮蛮的两只信鸽，她早和蛮蛮商量好了，蛮蛮去江南游玩时由她代为照顾蛮蛮的两只宝贝。
蛮蛮跟她爹娘去江南的第三天，那只识得北戎的信鸽带着信飞往康呼。
康呼城内，林晚宜曾经住过的那间宅院现交给了林晏昼。军中不容信鸽乱飞，蛮蛮的信都存在这里，每隔上半个月或一个月他就会过来看看。
知道蛮蛮这些日子要去江南，但还是来了，万一他的小外甥女惦念着他呢。
一进门，就听宅子里的下人说信鸽来了。
林晏昼咧嘴笑开，他就知道他的小蛮蛮惦记着他！
信鸽传信和驿使送信不一样，只能将信纸团成小卷塞入信鸽脚上小小的信筒里。蛮蛮一般撕了宣纸一角，写完后随便揉成团塞进信筒里就送过来了。这次不同，裁得方正的纸条卷得平平整整的。
林晏昼只当是林晚宜或是谁帮了蛮蛮一把，不料展开信后被信上秀美的簪花小楷惊得站都站不稳。
只因信上书：“林二哥，你可愿娶我？”
落款：宋知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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