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夏雷喧嚣
···
萧秋稍稍沐浴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门外忽然响起敲门的声音，她穿戴好衣服将人唤进来。
那人推门进入，小小的清瘦身影映入眼帘，是萧离。
萧秋看他一眼，笑了一声，“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萧离三两步走到身前，忽然一下子跪在榻前，“小姐，从前皆是我不懂事”。
他自来到楼内，向来都是冷冰冰的不爱搭理人，无非就是因为家中发生的事，他心底其实总觉得这世道欠他的。他怨这世道，怨东莲教，也怨这秋叶楼。
他怨这世道残忍无情的将这样的灭顶之灾施加到他头上，怨东莲教的人一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禽兽，甚至怨秋叶楼的人不肯提早出手将东莲教歼灭，这样他便可在他那一方天地之中过平静如常的日子。
但其实世间万事千变万化，出手的并非这些人，他又怎能生硬的将怨念施加到他们身上。连萧秋这样的人都尚有自己的困境，又何况别人。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想将自己在这件事中排除在外，让自己内心少些愧疚折磨，可这样的行径，却对旁人实在不公。
萧秋唤他起身，淡淡道：“你不必太苛责自己”。
萧离这才起了身，看萧秋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很，便不由自主迈进一步，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是不是很疼？”。
萧秋心觉好笑，微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萧离愣了一下，秀眉皱起思索一瞬，接着一言不发的登登的跑了出去。
萧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跑走的身影，喃喃道：“当真还是个孩子”。
不多时，萧离去而复返，竟万般珍重的端了碗白粥进来。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御膳。
萧秋看着面前的白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做什么？”。
萧离将勺子递到萧秋手边，一双异眸睁得浑圆，眸底清澈如水，似是期待着她尝一口。
萧秋被他殷切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还是舀起一勺白粥浅尝了一口。
这白粥就是普通的白粥，不过大概里面加了些糖，尝起来淡淡泛着甜。
萧离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从前我受了伤，感觉疼的时候，阿娘便会给我做一碗白粥，里面加上糖，每每我喝了便没那么疼了”，接着他看向萧秋，有些期待的问，“小姐，现下觉得如何了？”。
萧秋心中无奈，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好些了”。
萧离这才放下心了，一定看着她喝完了，才将碗碟收了下去。
···
信王府
顾崟玉坐在灯前处理着书信，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便随口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凌霄皱眉想了想，“今日是六月初七，不是什么日子啊”。
顾崟玉点头，忽然垂眸喃喃道：“三月一次···，合该···，是今日了”。
他声音极轻，凌霄并未听清，“啊？主子你说什么？”。
“无碍，你下去吧”。
凌霄挠挠头，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就推门出去了。
···
秋叶楼
萧秋中毒之事楼内的人也都心知肚明，不过是阿紫与萧离初来才会被这一幕吓到，其余的人大概也是怕萧秋伤心，每每毒发之后便不愿来多打扰她，想让她多多休息。
接连送走了两拨人，萧秋独自坐在榻上，窗檐半开，萧秋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的天色，天有些沉，最后一抹斜阳坠入天际，薄弱的光线也就此湮没进一片黯色之中。
闷热的夏夜，即便有风，也是混着氤氲的热气，湿潮之意扰的人难耐得很。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隐隐的夏雷，若有若无的落在耳边，沉热的声音压在人心上，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萧秋收回视线，不自觉的抓紧身下的被褥。这样滚滚夏雷喧嚣的夜晚，从来都让她有些害怕。
顾崟玉来时，只看见床前点着只昏黄的蜡烛，榻上缩着一个身影，少女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那几只鸟也都习惯了顾崟玉时不时来秋叶楼，只是哼唧了几声便也懒得再去叫了。
顾崟玉愣了一下，走近一些站住，榻上的人似乎没有动静，他又稍稍靠近了些，只感知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顾崟玉挑唇，索性直接坐到了床边。
萧秋的眉轻轻的蹙着，深浅的呼吸声映在耳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顾崟玉好看的眉头拧起一瞬，有些哭笑不得。
原以为是装模作样，谁料她竟真的睡着了。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薄薄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没了白日的冷厉，她看起来，倒也生出些寻常女子的温婉静怡，一眼看去，只觉得如同华美的珠器一般夺目易碎。
只是她周身除了好闻的桃花香气，又是掺杂了浓重的血气，微微有些刺鼻的气味萦绕在鼻端，顾崟玉皱眉，仔细去看萧秋，这才发现她的脸如那日一般苍白无血色，衬得眉间痣鲜红如砂。
他眼色沉沉，周围万籁无声，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伸手轻轻触了一下她长长的睫毛。窗外起了丝风，火光颤动了一下，少年的心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牵动一下。
又是没有一点动作。
她睡得沉沉，却又好像一点都不安稳，即便是梦中，也不知为何皱着眉头，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
闷热的夏夜，他那么瞧着她，心头却不知为何有些发凉。
她身上的秘密，多的可怕。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
梦中一片漆黑，似乎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缠绕在茫茫的大雾里，使劲睁开了眼也看不清的迷蒙。面前那女子一脸泪痕，眼底恨意分明，雾中也让人瑟缩。她一把抢过自己手中的剑，声音素淡，却融着冰封寒刀般的冷冽，“你哪里来的资格死”。
“我要你背着我们全家的恨，活下去”，
“记住，这一辈子，你也没资格死”，说着她刀剑一转，剑光刺入眼底，她决绝的划上脖颈。
湿热的血一股股溅下来，溅到眼前，视线中的红一点点蔓延肆虐，爬满眼际，直至再也看不清旁的东西。
身边逐渐站上无数的魑魅魍魉，每一寸都是千疮百孔，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她看。未置一言，周身一片死寂，那些鬼魂审视仇恨的目光却足够让人僵在原地，半点挪不动步子。
阴影逐渐爬满全身，将最后一丝光亮踩在脚下，碾碎成细碎的片揉进烂泥中。
窗外劈过一丝白日般的光，紧接着一声声震耳夏雷轰鸣破天而出，似是冤魂的声声控诉，熟睡的人猛地起身抱住头，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抖若筛糠。
她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只是泪一滴一滴的涌出来，沾湿大片被褥。
恍惚间，似乎有个温暖的怀抱轻轻环住她，声音平稳清润，让梦魇中惊悸的心得以平稳下来些许。
“萧秋”，
“萧秋”，
“醒过来”。
他那么唤着，声声慢，声声和温，轻轻落在耳侧，耳际盘旋到心头，弥漫出一大片暖意，眼前红与黑交织的大雾逐渐辟出一条细径小路，前方隐隐亮光，那是朝阳般的熹微。
少年身上青竹的味道，似乎在林间穿梭般的清风凉意，中和了血腥之气与夏日潮热，她有些颤抖的身子，也逐渐平复。
过了许久，萧秋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怀抱并不是梦境，那微凉的触碰干净而安稳，她竟是真的被人拥在怀中。她忽地回过神来，猛一把推开他，眼神警戒起来，冷冷道：“你怎么在这？”。
摇曳烛光下，雨声淅淅沥沥，红烛的光映在少年眼中，似是驻进了几盏星，泛起一层潋滟如波，他缓缓道：“还怕吗？”。
萧秋一愣。
这样长的夜，窗外雷电交鸣，他开口，竟是先问她怕不怕。
怕不怕。
这样的话，究竟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她早已记不清了。
他突然一开口，只让人愣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脸上不知不觉蜿蜒下湿意。
静静的，悄无声息的。
她的泪落下来。
灯下俊若美玉的少年似乎轻叹一声，伸手将清泪敛去，声音中似乎缱绻着暖人的温意，“别怕”。
萧秋垂眸，轻轻避开脸上的手，“顾崟玉，你放过我”。
少年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以温柔为引，寡淡的情为蜜，一点点诱着旁人的心塌陷一方。
清楚的感知到有些地方已经不能受自己的控制。
可这样的情，她不该碰。
皇家之人薄情寡义，这一点她比谁都明了。眼前的少年盯着的，也只有秋叶楼罢了。
况且，她是没有以后的人，能不能活下去还尚且未定，又怎能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样的幻象。
所幸，只有一点。
心中的游离，仅仅只有一点。
他收回手，眼中沁染着墨色，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事到如今，还逃得掉吗？”。
萧秋看向他，“我明白殿下心中在想什么，殿下大可放心，秋叶楼不会为旁人所用，也断不会做你脚下的挡路石”。
“我萧秋，言出必行”。
与顾崟玉认识了这么久，她虽不能帮他，但也绝不会碍了他。
顾崟玉凝视她，言语中似乎积着些旁的意味，“看来，你也没那么聪明”。
“殿下从一开始接近我，心中所盘算图谋的，难道不是如此吗？来日路途劫远，殿下，切莫让旁事牵绊了身”。
顾崟玉唇角弯起一瞬，声线却掺进一丝冷冽，“本王，从来不信什么旁事误身”。
夜色中雨声渐歇，突来的暴雨敛去夏日的燥热，窗外的风多了丝初秋的清凉。
少年起身，淡淡丢下一句，“萧秋，夜来露凉，那样的梦，别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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