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理想与现实
雨后,天气闷热。
棠泠坐在树下,托着腮,想着前几日林靖和周檀说的话。
周檀觉得现在学的课本太难,而林靖则是不愿意考入国子监。
所以经过上次林靖和周檀来询问为什么改变了教授的课本之后,林靖和周檀都产生了厌学的情绪。
虽然两个人的厌学原因不同,但是他们两个人如果不学,怎么可能通过国子监的入学考核?
棠泠为此已经犯难好几天了。
“想什么,这么出神?”萧逸尘捧着一本书,走过来,在棠泠身侧坐下。
棠泠回过神,两眼才慢慢聚焦,茫然地盯着萧逸尘好一会儿才聚焦,“是尘先生啊…”
她垂头丧气着说的。
“怎么,看见是我,心情更不好了?”萧逸尘放下书,好整以暇地正视着棠泠。
棠泠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没有,我只是在为林靖和周檀这几天的学习犯难。”
“他们两个不愿意学了?”萧逸尘一边问,一边朝林靖和周檀所在的学堂看去。
这节课是桑娴在上课,林靖的学习态度还好一些,至少还在听课,而周檀直接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在院子里和穆阳玩耍的祁屿骁等小朋友发呆。
而桑娴的性子本就温良,所以不好去说周檀什么,只好继续讲着课本上的内容。
彼时,院子里玩耍的小朋友与在学堂里闷头苦学的林靖和周檀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一面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一面是压力与困苦。
一方代表着最初的孺子室,一方代表着被迫与其他孺子室无差异的私塾。
一边是理想,一边是现实。
棠泠望着林靖和周檀的方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厌学的情绪很大啊,林公子和桑姑娘已经跟我反应过几次了,如果按照这样的教学进度,二十天之后,林靖和周檀一定没办法通过国子监的入学考核。”棠泠沉闷地吐了一口气,是无奈。
萧逸尘收回了望着林靖和周檀的实现,他低头到了一杯水,放在棠泠的跟前,漫不经意地说:“其实林靖和周檀的厌学情绪并非无解,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他这几日也想了很多,想来想去,有些事也该有一个答案了。
而林靖和周檀的厌学心理,就是打开答案之门的钥匙。
“怎么想?”棠泠被萧逸尘这句话弄糊涂了,她抬起眼眸,疑惑不解地看着萧逸尘。
“周檀的厌学情绪,是课本太难,那就减轻难度。而且按照周檀的水平,考入国子监的难度对她太大。让她跟着林靖学习,不过是填补她之前学习的空缺罢了。”萧逸尘淡淡的分析着。
“至于林靖不愿意考入国子监,那就由林端去劝。林端知道孺子室现在的困境,想必也会站在孺子室这边。”萧逸尘说完,静静地盯着棠泠,等着棠泠的回答。
棠泠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要如何去接萧逸尘的这番话。
棠泠和萧逸尘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一阵风吹过,带落了树上的叶子,叶子飘落在棠泠的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才眨了眨眼睛,回过神。
“可是…”棠泠迟疑地开口,“如果最初就没有想让周檀考进国子监的想法,为什么还要让周檀来跟着学让她不快乐的课本?还有林靖,他的性子倔,当初他执意不去其他私塾,就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孺子室是自由的。可是现在,让林公子去劝林靖去考国子监,不就违背他最初想要留在孺子室的初心了吗?”
此话一出,萧逸尘的眼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好似知道棠泠会有这样的担忧。
“但是,你要明白,你最初让林靖和周檀去学这些课本的初衷是什么。”萧逸尘一语道破。
“初衷…”棠泠喃喃地重复着这句,她的语气十分没有底气。
萧逸尘见棠泠竟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不免有些惊讶,初衷不是很明显吗?
想着,萧逸尘直截了当道:“或者说,如果林靖和周檀真的没有国子监的入学考核,你预备怎么办?”
“怎么办?”棠泠侧过头,对上萧逸尘的眼睛,些许疑惑地问。
“怎么办。”萧逸尘不动声色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棠泠面露困惑之色,似懂非懂地看向萧逸尘。
萧逸尘见状,也没有再卖关子,敞亮地继续道,“你最初想让林靖和周檀去考孺子室无非是要证明孺子室不比其他孺子室差,但是林靖和周檀若是真的落榜,你可还有其他办法去证明孺子室的能力?”
棠泠闻言,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让林靖和周檀去考国子监,证明孺子室的办学能力就是你的初衷。所以,你的初衷并不是让林靖感到自由和让周檀觉得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萧逸尘继续道,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却把一个关键性的原因说了出来。
棠泠闻言,心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初衷…
是啊!她让林靖和周檀去考国子监,根本没有询问过周檀和林靖的意见,只是把他们两个人当做了证明孺子室办学能力的“工具人”。
这虽然是她让周檀和林靖学习新课本的初衷,但绝对不是她来办孺子室的初衷!
想着,棠泠忽然陷入了沉思。
最初,她也是不在乎外界对于孺子室的看法,但是孺子室最后连学生都找不来。
现在她开始关注外界对于孺子室的看法了,但是却违背了她最初来办孺子室的初心。
理想与现实之间,必定会有一个碰撞,也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那到底是选择理想,还是选择现实?
棠泠茫然了。
“尘先生,你觉得…我让林靖和周檀去考国子监,做错了吗?”棠泠犹豫着,抬起眼眸看向萧逸尘。
萧逸尘举起茶杯,垂着眼眸,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慢慢道:“这件事,不能以对错来论。”
“怎么说?”棠泠继续追问。
“出自国子监的人,大多都为考取功名入仕做官,辅佐君王。那么,国子监的教学自然是培养经世致用的人才,所教的东西,也都是些对入仕做官有用的知识。”萧逸尘侃侃而谈。
“而孺子室所教的,是让这些孩子们如何生活,如何成为自己。有的人,天生不愿意入官场,那么让他们进入国子监,就好比给他们上刑。”萧逸尘慢慢说着,神色泰然自若。
“孺子室是启蒙,有了开蒙,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而国子监培养的是治国安邦的官。一个在前,一个是这些孩子之后可以选的路。”萧逸尘放下了茶杯。
“要选择国子监的路,本就不会如同在孺子室一般随心随性,有舍才有得。”说罢,萧逸尘淡淡地看向棠泠,“所以孺子室和国子监,二者目的不同,何来对错?”
棠泠觉得萧逸尘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孺子室现在若不让林靖和周檀去选国子监这条路,那孺子室在京城的私塾中,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你是担心孺子室的声誉,还是担心孺子室会不复存在?”萧逸尘紧紧地盯着棠泠又问。
“当然是后者!”棠泠不假思索。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让林靖和周檀去考国子监。”萧逸尘给出了答案。
“但是,孺子室的声誉和孺子室是否会不复存在有着因果关系,怎么可以不去理会?”棠泠一瞬激动,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萧逸尘闻言,轻轻一笑,他的视线望向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
“现在孺子室的声誉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不是也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吗?”萧逸尘意味深长地笑着,他想,有些事不能强求。
若是有些理念必然是不被大众所接受的,那就让它存在于世间,日久见分晓。
比起一直困于孺子室是否被大众所接受,倒不如另辟蹊径。
让孺子室继续焕发它自己的生命力。
总会遇见认同认可孺子室理念的人。
至于孺子室能否推行开来,他想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经过了孺子室这一遭,他想,有些东西,或许只能属于一隅,若是强行让孺子室和国子监有连接,只会失去了孺子室最初的灵魂。
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
未来孺子室能走到何处,他就陪着孺子室走到何处。
棠泠恍然如梦,她随着萧逸尘的视线也朝在院子里玩乐的孩子们看去。
望着孩子们天真且纯真的笑容,棠泠的心弦被触动着。
她最近,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
一个理想与现实之争的怪圈。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为何不跳出这个圈子外去看呢?
思及此,棠泠豁然开朗。
“尘先生,我想我知道要做什么了。”棠泠对着萧逸尘微微一笑。
萧逸尘也点头示意。
接着,只看棠泠站了起来,朝林靖和周檀的学堂走去。
桑娴念着课文,正疑惑棠泠怎么忽然进来了,便问:“棠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嗯,桑先生,先让靖儿和周檀出去放松一会儿,我有一点事想要和你商量。”棠泠对上桑娴不解的眼眸。
“和我商量?”桑娴指了指自己。
“应该是和孺子室的诸位先生商量。”棠泠补充了一句。
桑娴茫然。
棠泠没有过多解释,接着在林靖和周檀疑惑的眼神中继续道:“靖儿,周檀,你们先出去玩吧,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儿。”
话音一落。
林靖和周檀两眼怔愣。
见棠泠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周檀脸上瞬间露出了惊喜之色!她直接从座位上起身,“谢谢棠先生!”
说罢,她朝桑娴和棠泠鞠躬以后,像只脱缰的野马,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学堂。
林靖虽然不解,但是他眼里也是显而易见的喜悦。
他规矩地行了一个礼之后,转身跑进院子里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
见着林靖和周檀愉悦的身影。
棠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是,理想和现实之间,做出选择之后,又怎么去判断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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