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血雨横空
堕天殿上空的烟火还未散尽,两界的时空罅隙里正血雨横空。
从宏大时空流里看向护身符,小小护身符就像狂涛怒浪里一叶孤舟,在暴风骤雨里颠簸飘摇。
子濯未料到,本是一次常规时空位移,却碰上了意外变故!
堕天以来,为了隐藏行踪护身符一直时空罅隙里飘移,在双重结界的眷护下,这片最后浮土成了世外桃源。原本只在百年祭天才做一次的时空位移,因为近日来无之重现、护身符异变等变数,子濯不得不做了多次。
但位移多变是双刃剑:一则致族人一旦被抛离,几乎没有自己能回护身符的可能;二则给自己带来的可怕后果是力量的成倍衰减,每一次都会损耗极大灵力!
最近经历的变故和伤害达到了这个本就羸弱身体的极限,这身血肉还不知能为浮土贡献多久?
前不久穿透时空为雁初‘神引’造成的损耗还未复元,堡帅就强撑着将护身符做了一次位移,想将‘神引’带来的暴露风险降到最低,直到……
直到,忧寒的亡灵敢死队历经数个昼夜,冲破潜渊死魂层层封锁,终于到达死界时,王台上的神主眉心还未舒展,死界边缘一道血色闪电穿透护身符直击在凌霄殿琉璃穹顶上!
护身符就像突然掉进了漩涡里,地动山摇的旋转起来!
子濯惊然仰首,迎面而至的如雨碎片利刃般呼啸而过,割的他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太过意外,他甚至忘了施展术法保护自己。迎着刀雨,化身成一道星虹穿过破碎穹顶,直达落伽山巅之外的祭星台!
来自落沙海的亡灵们带着对凡世无比愤怒和仇恨,化成尖锐的死亡之锥不断刺向死界!
涟漪和凰牺牲了灵魂和肉/体化成的守护之界,在暗黑亡灵的心眼里,纯洁光华好似天堂彼岸,争先恐后的、飞蛾扑火般的涌入,用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超脱的代价化成溶解死界的一滴滴毒液!
死界,经受着数百年来第一次最险峻冲击!
被地动惊醒的无玉,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半山坡的风亭里。那个冰晶中的孩子骤然睁开眼睛与他对视后,他莫名昏眩了过去。
天空布满了七彩星轨,就像浓墨重彩的画卷美丽不可方物,却又透着诡异寒意。那是护身符位移时世间景物滑过留下的景痕,就像舟楫划过一条彩墨小河轨迹。
只是这一次,彩色星轨里有血色的裂痕蜿蜒!
“堡帅?”无玉突感不安,身体刚离开亭子,一阵地动,风亭倒塌翻滚着落下山坡。
风亭石基断裂,裂隙里有灵芒闪现,‘霍’的一声,一株高大枫树自罅隙里生长而出:通体透明,闪烁着耀眼红色光华,无风自动,枫叶不断落下,化成一团灵芒,如雪而逝。
“你是在告诉我一切不是梦吧。”无玉轻触树干,整株枫树化成了一线灵芒,倏的钻入他的指尖。
惊愕中,无玉本如点漆的黑眸,一瞬间变成了琉璃色,赫然就是冰晶密室内青迁眼睛!随着灵芒完全没入体内,眼睛又变回了原色。
落伽山巅的祭星台,血色结界在护身符上蔓延,所过之处裂痕消失,护身符复原如初。
“祭天式!”无玉大惊,箭般逆风而上。因为地动上山坎坷,在废墟间跳跃疾行,用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气力才到达祭星台。
祭星台上,灵风如蛇,盘旋舞动。
堡帅一手执杖,一手执戒,身披绚烂夺目的九天王袍,银发束进缀满星辰的离恨冠内;眉目凝重,巍峨而立;霓裳飞舞,脚踏灵风,似神龙之势冉冉预飞!
古老祭星台,历经万千年风雨,厚重石基上镌刻的护身符印记都已斑驳沧桑,那是三百年前子濯为了护住这片浮土将自己血肉与之相连的印证。为此,每个一百年,它的主人必以血祭之,以延续守护力量。
此刻,咒符凹槽里血迹汩汩流淌,像一条红色的蛇蜿蜒爬行,散发出耀眼红色灵芒,穿透厚重石基;随着主人吟咒,升腾而起,直抵天宇!
堡帅望着血色天痕,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场‘裂天之战’:血色天痕布满离恨九重天,浮土坠落,空河战火连天!
自神界至凡尘,为了亘古的‘守护’他们付出了万千生灵代价!也付出了他们整整一代守护者的代价!无论金一还是涟漪、凰,正面敌对无之,均神魂俱灭!
五神之中,神力最为凌厉强大的他,却只能乖乖的做着‘王’,承担着王的职责,自始至终在战火之中,又在战火之外。哪怕为此放弃了璇若!那是他最自责也是最无奈的选择。
堡帅将血肉根植于护身符,不仅是诠释着守护的极致,更是自责的惩戒!
虽然这个‘世’最终没有湮灭,却众叛亲离,仇恨相生。而无之也从未放弃对这个‘世’的觊觎。他们用他们的极致完成了守护之责。可是,三百年烟云跌宕,恩恩怨怨何时方休?而生死轮回却已了无尘隔。
怎么能任由一切再重蹈三百年前的覆辙!
哪怕此刻这已破烂不堪的身子不能再承受重担,但至少,他绝不愿看到新一代守护者过早遭受命运碾压。那些连五行之力都还未完全继承的新人们,他想为他们撑久一点。
当无玉艰难爬上祭星台,眼前一切像极了护身符异变。相似情景同样无奈,命运又一次将他放在了束手无策境地,只是这次心境截然不同。
他犹记的不久前在这里,因为质问堡帅什么都不告知的原因,而绝望自伤时,堡帅所说的‘终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使命’。堡帅说这话时的无奈辛酸,就如同诉说着自己心声。
无玉拔下羊脂簪子幻化成长锥,在旁边默默护法!祭天仪式一旦开始,就绝不能被打断,除非……
护身符的地动渐行消失,护身符结界光泽清晰可见。这次灾难消失速度有些惊人,是因为‘祭天式’强大术法吗?但堡帅并未打算停手,依然催动全力扭转乾坤!胸口护身符印记处,灵芒如烈焰燃起,瞬间融化了衣裳,一缕血渍顺着他嘴角流下。
无玉顺着灵芒之柱望向天际:祭天灵芒抵达的彼岸并非护身符而是死界,原来堡帅修复的竟是死界!那些血色裂痕并非护身符的,地动只是受到了死界波动的牵连!
护身符外,血雨横空。
死界裂痕里,有无数亡灵鬼哭,魂飞魄散最后凝聚成了一个可怕声音穿透时空:沧彻——!
那一声声的鬼哭狼嚎里,满载着战家族人对沧彻绝望控诉,满载着忧寒数百年来不能释怀的嫉恨。终于,在冲破死界裂痕的那一刹那释放而出!
黑袍翻飞的暗殇之王,灵芒一闪出现在死界裂痕处时,便被冲撞死界的族人鬼哭淹没。
沧彻冉冉端立在戾气横飞的狰狞里,宽大斗篷在如刃的戾气里化成碎片飞散,露出里面赏心悦目的美颜。他如一朵在仇海恨浪中静静绽放的黑梦昙,坦然将迎面而至的怨刀恨刃化成柔雾,不是毫无畏惧,根本就是无所谓无。
端的是一派雅正清冷、风月无边!
只是摇头苦笑:他从不屑于这个世,更与世人无争。怎么就生来烙就了这一身的怨恨嫉妒?成了众矢之的?
父王战野、无之忧君、忧寒、甚至族人和那些不相识蝼蚁……。所谓的‘天妒人怨’不过如此吧。
然而他根本不在乎,尽管这不在乎更加刺激了仇恨扭曲;那又如何?他是谁,会为了这些尘埃蝼蚁劳神费心?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死了都不消停!”沧彻挥手驱散逼身而来的族人戾气。血雨中,望着蒙蒙时空里直达死界裂痕的一柱澄明光华,幽深眼眸终于露出些许神采,“又见面了。”
他料定了那些堕神愚蠢的慈悲必不会袖手旁观,在这样不稳定的时空里暴露自己,无疑自寻死路!
“你是哪来的自信?自大过头是会闪了命的。”沧彻周身灵芒大盛,强大灵波横切向祭天灵柱,紫金黑龙一路将祭天柱逼压回了护身符。
星尊杖重插入石基,堡帅手迅速枯萎如耄耋老人,咬牙望向裂痕:“终于来了?”他没自大更没小瞧暗殇威胁,他早料到了这两难境地里的抉择可能面对的。
“不会让你有第二次机会的!”他欲飞身阻击暗殇。忽见无玉顾不得禁忌,以棘为盾逆势向前。灵风如刀反噬着闯入者,瞬间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是不是我的偏爱让你越发放肆了!忘了祭天禁忌嘛!”堡帅艰难伸出一只手抵在无玉胸口,想把他重新推出仪式外,却发现徒劳无力。
“祭天之际,善闯灵阵者死!执法者死!”无玉冷静回道。
说话间,直抵天际的灵芒之柱已如瀑水般从天回落,四周舞动灵风变成了暗色,如蛇般向他们二人收紧,贪婪在猎物四周游弋。
堡帅长叹一声:“从来你都是最听话的,为什么现在……。一直眷护你难道是想看你死在我面前?”
一条灵蛇突然从无玉背后穿胸而过,啖着一口灵芒迅速游走。
“是他吗?”无玉漆黑眸子瞬间变成了琉璃色,眉心‘满月轮’一闪而逝。
“是你?!”堡帅惊住,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个被冰封的光神什么时候附体无玉的?那些异动和伤害造成的裂隙,果然已经动摇上古禁印。
他还未思量清楚破印后果,却见‘无玉’双手决然滑向长锥两端,顿时鲜血崩流。琉璃眼神决绝的可怕,绝不是无玉那种柔弱公子会有的。
那血渍未落地,攒在手中重新化成了两柄血铸长棘。‘无玉’朝他一笑,掌心反转单膝跪地,双棘深插入石基护身咒符上。
血棘刺符,灵芒之瀑骤缩像一滩水消失在石隙里,祭星台顿然寂静。几乎同时暗殇灵芒劈头压下,眼见就要进入护身符。
“五行神阵!”堡帅五行神戒祭起,五道彩色灵芒纠缠交汇,急速飞出护身符,在沧彻到达前,凝结出一个巨大五行守护印记,生生挡住了暗殇强势来袭!
‘无玉’松开双手,起身望向天际,血棘化成两滩血渗透石板。不过须臾间,无数梦昙奇葩沿着护身符的纹路豁然生出,逐风而长,向着天际化成了一支支灵花,裹着‘无玉’向着护身符边缘,向着死界的血色裂痕,逐天而逝!
新的祭天灵芒随着‘无玉’重新升起,直逼天际!逐天飞起的‘无玉’,像极了数百年前,携手以身祭天的涟漪和凰。
沧彻被五行神阵反弹回去,重新稳住身形后,看到五行神阵下护身符行将消失!他擦去嘴角被震出的血迹,倒露出几分叹服:“有几分你的骨气和胆量。”
他还未重整旗鼓,五行神阵下又一柱血色光华径直射来,气势之大远超过祭天式!
沧彻脸色骤变,腾出幻出黑冰长棘,飞身扑下。‘无玉’穿过五行神阵,片刻没有停留,迎面击向了暗殇之王。
看清来者竟是个年轻守护者,沧彻不屑:“自不量力!”这是他最后耐心,五行神阵连同护身符将不堪一击。
黑白灵裂惊天动地的碰撞,沧彻长棘行将贯穿无玉的刹那,无玉眉心‘满月轮’骤现,一个幼年青迁的虚影脱体飞出,化成一道雪色灵芒,先行一步撞向了沧彻!
于此同时,无玉身体反向脱离,向着即将消失的护身符急速坠去……
“青迁?!”看着迎面扑来的虚妄人影,沧彻僵住,他终于亲眼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青迁幼年的模样。下意识的偏开了黑棘,却听噗的一声,血肉被撕裂的钝闷。
雪色灵芒化成万千翅羽箭矢,将沧彻通体穿过,凌迟趋势未竭又变成灵力锁链禁锢住四肢,牵拉着他飞向死界裂痕!
五行神阵紧随其后,穷追不舍的追来,与死界光华交相呼应,前后夹击直到将沧彻狠钉在裂痕上。无数族人探出鬼魅长手缠住他,怨恨鬼哭:“世子,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
刺入身体的箭矢一寸寸消失,光之力开始涣散,青迁幼年模样如同冰雪消融。沧彻嘴角淋着血,伸手想抓住那片雪芒,徒劳无力:“别、别走。”
五行神阵雷霆万钧的钉在死界上,和死界成为牢不可破的一体!为了守护光之神,五行守护者怎能没算计好可能存在的一切危难?
被强大灵力完全压进死界裂痕里的沧彻,被无底黑暗吞没,消失无影……
——你就那么想让我死?
他不是逃脱不了,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无论哪里无论哪个,都这么恨他,质疑和辩解苍白无力,心才知已无所归处……
无玉堪堪在消失前坠进了护身符,死界上一束澄明光华直射将他淹没,意识微醒间,似乎听到了满耳充砌的尖锐怨恨:沧彻,一起死吧!
那个人竟似乎笑着回应:好啊,那就一起死。
无玉心里一震,猛的睁开眼;眼前光影晃动,一个清秀娟丽女人俯下身,温柔怜爱亲了下额头,竟轻盈的抱起了他:“玉儿。”
无玉愕然,张口便问:“你是谁?”却发现声音变成了婴儿的咿咿呀呀。
他,竟然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
抱着他的女人带着黄金女冠,垂着长长步摇,身上有清冽香气;时不时低头看他一眼,轻轻摇着,在百花盛开的园子里悠闲散步。
蝴蝶煽动翅膀的声音在耳畔滑过,阳光柔软如同丝绒。从未体会过的安定感。襁褓中的无玉渐渐平静下来,笑起,伸出小手抓绕着女人垂下的步摇。
她是谁?母亲吗?竟是孤儿千梦万回所奢望的母爱。如果可以,那就永远都不要长大吧。
有婢女拖着锦盘跪拜:“凤栖娘娘,这是泫渊都为新生的小神子进贡的绫罗,请过目。”
涟漪过了眼:“端至前殿,散裳给祈愿百姓吧。”婢女退下。
小无玉浑身颤抖:“凤栖娘娘?!”婴儿口中吐出的竟是大人话语!
凤栖女神惊然低头,与怀中的孩儿四目相对:那一刻,四周的花园和人如尘飞散,仿佛有什么力量牵扯着,襁褓从女神怀里飞离,凤栖伸手想抓住却扑了空,‘玉儿——!’她撕心裂肺的呼喊道。
襁褓在空中散开,裸露出的婴儿迎风而长,瞬间恢复了成人模样的无玉,在凤栖女神面前盈盈而落。
涟漪破涕为笑,向前拥抱住他:“我的孩子,你长大了。”
无玉泪流满面:“原来我不是孤儿。我的母亲竟是‘凤栖女神’!”他想回抱母亲,可怀中女神忽如化成虚无。她灵体通透,伸手虚捧着他脸,在眉心印下一吻:“我爱你,我的孩子。”
吻痕入眉,无玉额头一朵代表着五行‘水之力’的星芒印记显现;‘水行之力’穿透了无玉和凤栖的眉心,完成了守护力量的转移。无玉体内灵力浪涌澎湃,新的水行守护者诞生!
“好好活着。”灵魅凤栖决然一推,无玉身体后倾,极速坠下高空。
“母亲——!”无玉锥心疼痛,凤栖身影已如烟雾散去。
沧彻展臂沉浮在族人的冤鬼戾气里,如一朵泼墨绽放的梦昙花。万千冤魂撕咬身体,曾经对他有多爱,此刻就有多恨!
戈壁滩被脏血染白的里衣,在厉鬼啃噬下一点点变白,而僭越王者付出的代价就是魂飞魄散,死界裂痕因此从内愈合,血雨渐消,那齿恨着‘沧彻’的鬼魅之哭也渐渐消弭。
自始至终沧彻都睁着眼,坦然的受着,那娟好如画的凤眸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直到万鬼消失的末了,嘴角才牵出一丝几乎有无的讥笑……
死界复原如初,但先前依旧有不少冤鬼戾气穿过裂痕侵入了空河,由于护身符‘祭天’禁术短暂的阻挡,恶果才在空河开始凸显。
镜泊湖上空,撕开了数道血色裂痕,穿过晨曦云层如同血脉流淌,诡异向着泫渊都方向极速蔓延,裂痕所至,血雨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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