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笑要好好学习，等到阿笑考上大学，妈妈就来看你。”那时的妈妈，穿着一件纯白的毛衣，唐笑可以看见她鬓间的白发，还有脸上的细纹。

        婚纱照上的妈妈本不是这样的，她穿着纯白圣洁的婚纱，烫着时尚的卷发，手捧捧花眼里是明媚的光，那时她只有二十一岁，天真善良美好。

        可是离开的那天妈妈也不过三十岁，她的面色枯黄，眼神暗淡无光，即使穿着崭新的衣裳却看不到一丝的新气。她原本细嫩如脂玉般的手变的像苍老的书皮一般，布满老茧。

        那时的唐笑尚不能明白什么是离婚，他只是知道在去游乐园的第二天，妈妈选择离开了这个家。

        唐笑并不能算是一个早慧的孩子，但是他明白。他明白，摆在冰箱里数不清的酒瓶，家里吵不完的架，永远崩溃的妈妈，还有时不时破碎的家具，染红的桌椅。

        日渐衰落的工业厂，唉声叹气的职工……在jx这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这个工厂无疑是被抛弃的孩子，是格格不入的存在，而唐笑也像这座工厂，是被抛弃的人，也是这个家庭格格不入的存在。

        大概是四年级的时候，阿姨和爸爸一起回家了。唐笑见到阿姨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这就是他未来的妈妈。这一起都显得稀松平常，阿姨和他打了招呼，和父亲一起做饭，然后两个人抽了一个双休日拜访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们，紧接着他们举办了婚礼。家里客厅换上了新的家具，还有主卧那面墙上，已经留下痕迹的墙壁上被更大的一副婚纱照掩盖了过去的痕迹。唐笑默默地把游乐园的合照收进了抽屉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而后阿姨怀孕了，他主动搬到了储藏间里。那个房间狭小阴凉，但是每一个亲戚都夸他懂事……

        懂事是大部分长辈对唐笑的评价，他作为儿子，不像表哥他们一样顽劣，用心念书准备高考；他作为哥哥，对待唐煜琦唐煜瑶友善，从来不会争风吃醋，很是体贴：他作为晚辈，对家里的亲戚礼貌恭敬，无论是奶奶对母亲的偏见，姑姑对他的讽刺，他从来没有顶撞过一次。

        唐笑觉得自己从未像少年一样活着，他的身上从未有过同龄人的朝气，他是眉间永远有着扫不去的阴霾；他也从未有过与同龄人一样的能力，他没办法对别人敞开心扉，也没有办法开怀大笑。

        夜色为他的眉间遮上了更多的阴霾，唐笑开始觉得自己的眼前好像被什么遮住了，他开始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好像掉进了无边的海里，一切声音都被屏蔽，冰冷咸涩的水灌入他的鼻腔喉咙，他奋力挣扎也逃不开，海面明明就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氧气被一点点的剥离，他不再挣扎，索性就这么沉沦。

        一夜噩梦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后半夜惊醒后的失眠。反正写作业总比躺着强。唐笑再次投入学海之中，睡衣被冷汗浸湿冰凉凉地贴着脊背，他知道自己隐约可能生病了，是那种可能一个人无法治好的病吧。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管了，或者说他暂时没有资格高三的学业压力，父亲望子成龙的期望，母亲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都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奋力一试。

        他也曾羡慕过宋求思那样的生活，羡慕他可以肆无忌惮张扬的去向自己喜欢的女孩示好，并不害怕被拒绝的尴尬，也不用担心，在家里会不会受到亲戚们看似好意的询问，更多的是莫名的嘲讽。

        晚上失眠的后果导致了他白天的萎靡不振，可是生活不会因为他昨夜的心情低落而按下暂停键，今天早上他依然要装作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前往学校。

        家里是没有给他准备早饭的习惯的，自打上高中以来，他每天都比父母要起的略早，三五分钟，为了避免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尴尬，他都是选择去外面吃饭的。

        只是后来有几次继母无意间提起每天早上的早餐，对家庭而言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好在母亲并非对他不管不顾，每个月至少寄过来1000块钱的抚养费，只是按照法律，父亲要从中拿走800，剩下的200块钱，也够他勉强应付每日的早餐。

        今天早上的早读是英语老师的第二节课，也是那班主任的英语专场。唐笑向来是不喜欢这位班主任的，大抵是对偏执狂还有神经质的天生反感，尽管他早已习惯课堂上突如其来歇斯底里的呐喊，还有对生活对现实的愤懑与不满，他都不愿意再听下去。

        他不知道合格敬业，受人爱戴的老师应该是什么模样。因为他没见过，但是他知道，至少不会是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

        唐笑和宋求思，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的前排。和其他中学一样，他们也是按照成绩自行挑选座位的，只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成绩也一直难分伯仲，于是就这么坐同桌坐了许多年。

        “你早读要干什么呀？”率先说话的是唐笑，他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夜失眠的后果就是现在眼皮在上下打架，心脏也在突突突的跳，他感觉下一秒自己的心脏就会从身体里跳出来，然后鲜血淋漓。

        宋求思昨天也熬夜了，只不过是在王者峡谷里，操作着与自己身形十分相似的小鲁班在峡谷里游荡了一个晚上：“干什么，我困。”

        “巧了，我也好困。”唐笑，已经低下了头，将额前的刘海埋进了衣服里，声音已经渐渐低了下去，意识开始有些涣散。

        “一起睡呗。”宋求思不同于他有些矜持的睡姿，索性大大咧咧地仰在椅子上，“谁怕那个老头子呢。”

        确实是他自己说过的，年级前十全班前三拥有不听英语课的权利。

        “佩服二爷。”

        “三爷也不差。”

        高三的早读向来是嘈杂的，教室里面的所有人都埋着头，有的人抱着英语单词临时抱佛脚，企图在第一节的听写中逃过一劫；有的人淡定从容的翻的数学，仿佛一会儿的英语与自己无关；有的人偷偷摸摸的向着四周打量着，然后掏出一本珍藏了许久的小说，津津有味的读着。

        而唐笑和宋求思偏偏是这个小世界里的另类，两个人在梦里与周公相会。丝毫不畏惧，班主任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还有教室里渐渐安静的人声。

        但是感觉到了有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唐笑率先醒了过来。

        刚刚睁眼的他，眼里还带着水汽，眼神有些涣散朦胧，眼前有些模糊的视线让他看不清楚站在他面前这个身影的准确模样，但是借着那浓重的烟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他知道是班主任。

        “醒了？”男子身形不高，在这初秋却仍然是满脸流汗，穿着蓝色的衬衣，夹在西服的裤子里，还夹着一沓卷子——标准的教师模样。

        听到声响的宋求思也开始转醒，不过他不近视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平常那个凶神恶煞又欺软怕硬，自命不凡的班主任。

        唐笑不紧不慢的抬头，动作中没有一丝惶恐，仿佛这样的事情他早有预料。视野变得清晰的那一刻，他和宋求思对上了眼神，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就那么站着看向了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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