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梦
据说,琉璃袋垂下花苞是为了守住它的香气;同理可得,冰雾花深入麓湖泽是为了永固水的清澈。
没入一方死水,呼吸着凉爽空气,一寸寸地浸没,直到理智恢复。清珑意欲以水作眠床,但屋舍俨然之景、神像宝光庄严之景,胡乱拼凑而成的洞天四季之景却扰得她无法静下心。
有的东西就像是被锁住的匣子,亲手把东西放进去的人不去看也能感受到,不去听也能感受到,不张口也能感受到;而后来人若是想要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她就只能去看,去听,去问,去猜。
对盒子、以及盒子里的未知的恐惧,饶是以干戈作枕,一刻不停地淬炼着意志的衡量其人也有迟疑的时候,清珑是不得不认的,‘我还是太缺乏阅历了。’
时而也有不识趣的活鱼儿凑到她的耳边,以迥然不同的语法歌唱着赞美诗,这些朝着不同的方向开枝散叶已然发展出了个人特色的机关,让她产生了联想,她想到了一个和天理有着深仇大恨的国家的文明。
为什么坎瑞亚的机关会出现在她的桃源梦中……?
是了,它们一定和那棵被挖走的“毒龙拜泪”有着某种关联……毒龙……杜林……
许多不该出现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的事物令本该轻飘飘的梦都变得沉重起来。
恍惚中,她听见有人正学着机关鸟说话。
好像不是错觉。
“良久前,海中有一位神最接近人,曾将自身性命与万物、以及万物的未来的重要性相比,继而做了严密的取舍。”
伴随着秽祟的雾气,裹挟着浓烈煞气的猩红色身影在湖心神像的手掌心上屈膝坐下。
其身下的那一方净池的镜面忽被一道从里侧勾起的划痕划破,那龙尾又倏地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白浪朵朵后,再次没入了水中。
气氛静悄悄地在改变。
来客却自顾自地面向着此鉴说道:“是因为她将兵器交由岩之主改造过吧,‘清醒死’无法扎破她的皮肤;是以头戴七冠的寒渊之主的力量始终如一地护着她的要害,所谓毒草亦无法伤及脏器,血尽而终亦会不药而愈等等……”
漩涡炸开,水柱沸腾,清珑毫不费力地占据了神像上的另一个制高点。隔着短短的两个身位的距离,他们彼此相望,表面上皆无动容之色。
来客稍稍侧头,用像是被放在炼丹炉里炼了千回百转的两丸琉璃色的眼睛盯着她,无声地笑了笑,才说道:“总归是应了一句景:神,是无法自杀的。”
虚空中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滴漏而出的馥红色业障缠上了她的一只手臂,清珑没想到这句话竟能引起梦与梦之间的共鸣。
孽力缠身的恶鬼打量了一下业障的形态,向她伸出手:“明明,她也许诺,她的骨骼将稳固动荡的水脉,她的神力会净化被污染的源头,她的血肉将满足干涸的大地……尽管凡她所请,无人不允,但事总有例外啊,陛下。”
她稳住身形,破开变数,引弦不发,内心中多少有些保留:“你是谁”
是金鹏,还是魈,或者什么都不是,仅仅只是一个执念吗
他跟清蘅印象里的还很稚嫩的少年以及游戏里的魈都不太一样,清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好像是我说的太投入了,真对不起呀,这还只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您可以叫我‘金鹏’。”
眼前的少年仙人的总体形象更接近于从各大论坛疯传出来的红魈废稿,端得是仙姿凤章,顾盼留情,嗅之,有锈香扑鼻。
也是一个狠角色。
“不过,这个名字说到底也只是在拾人牙慧罢了。您若是不满意用‘金鹏’称呼我,也可以像帝君大人一样赐‘我’一个新名字。”
“赐我新生吧,陛下。”他轻轻喊了一声。
啊,金鹏发现她的弓变慢了。
他用上了一种名曰入梦的仙法。和托梦不同,入梦的要求相对来说更高,对使用者的心智和被施术者的身体状况都有严格的分化。更何况,与托梦这一完全没有交流余地的形式相比,入梦一法则更像是以被施术者的梦境为样板,在这块画板的基础上又融合了他的梦。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秘术,需要准确定位入梦者的身份才能使用。
然而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是‘清’,而不是清蘅的人从古至今寥寥无几。
“你是在学鸟儿说话吗?”
清珑缓缓收敛了弓箭,睁大眼睛不可置否地望向他,脸色一下子僵住了,嘴里抱怨:“不论是在四乡,还是位处仙洲,除神主外,再无人可以承受‘陛下’之名。如果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就不应当如此称呼我。”
他坦率地反问道,声音中似有一抹神伤:“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很介意别人使用这个称呼,明明不妨碍的,因为我也算是您的造物啊。”
这只小红鸟见她不搭他的手,也不强求,指着他的心脏补充道:“听说您的听力很强,那么只要听一听,应该就能明白了,在这具被美梦与业障所污的身体里跳动的这个东西……是您给我的。”
她有些猜不透他想表达的意思,迟疑道:“跳动是那时留下来的祸根、虚界的力量、还是仙力”
金鹏哪里会不懂她这是在转移话题,可他还是被呛了一下,整理了一下心情,他旋即扬起嘴角:“咳咳咳,啊,这个,其实是这颗心哦。”
清珑有些不确定:“别胡闹了,到底是什么?莫非是我的理解有误吗”
“没有,总之,您提出来的这些也都是对的,是我的说辞太含糊啦。”小红鸟朝着鱼群砸下一颗冰雾花果实。他说上一句话的时候语气还很生硬,到了这一句便立刻放柔了不少,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其实我的心啊,指的就是‘他的美梦’。您想听吗,我可以慢慢说给您听哦。”
他说到最后,慢慢变成了原型,拖着光泽亮丽的丰盈羽毛的大鸟,尖锐的爪子抓着神像的手臂。清珑一伸手便能摸到它那细绒的耳羽、独特的眼部结构与打磨得锃亮的喙。
金鹏轻轻蹭了蹭她的手。
太简单了。
三眼五显仙啾想打动一个人简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清珑的心却一声不响。
“安静,我不想听。”
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曲着食指压住嘴唇,令他不得已恢复了常态。
她虚按着他的肩膀,金鹏便压着眉梢,反手戴上傩面。
被山谷的棱角切割而成的圆形天空中慢慢产生了一道横贯全局的裂变,深渊的身影亦纷纷浮出,骚动不已。
猩红色的夜叉便挥出一枪斩裂那稠雾状的业障。
正所谓日思夜想,必有所梦。她和他同在一片梦中,聊的想的又都是那种不太妙的话题,造成的影响、辐射的深度可不是一加一就能解释得通的。
麓湖泽中升起大雾,为雾罩之大屿,非蓬莱三岛中之一,是为蜃。
梦中的蜃岛,是一座完完全全由岩石垒成的岛屿,水脉褴褛,千风还未给此地带来种子。遥望蜃岛时,清珑稍微有点焦躁,只见那陡峭的悬崖刻满了封印,八颗镇石连接着锁链。下一霎那,天地震动,磅礴的风将蜃岛吹离了内海,隐约还能听见浪花的幽泣。
自天际一线如飞针走绳般密密麻麻的业障染红了天空,金鹏抓住一条险险擦过她发边的红障,把心思压下:“看来是情绪波动太大,梦也跟着塌方了啊。那么您又想起了几分呢?”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记忆的多寡和恢复的早晚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又不能回到从前去改变什么……但是,金鹏,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个孩子,他在那里,对吗?”
红霞的材质宛如沼泽,清珑拿着箭矢的那只手在虚空中戳了戳,天上就亮起了一颗星星。
“您对我含糊其辞,我却对您分毫不藏,唉,其实也没关系吧,等我一回去,他就解放了。”金鹏的心中五味陈杂,抱臂冷漠道:“好啦,我知道啦,虽然于我没什么好处,但下一次我一定替您斡旋。”
清珑闻言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是一个有一点亲昵,却要把他们的关系定格在姐姐和弟弟、老师和学生等连锁身份上的动作,金鹏原本是想躲开的。
但她一句,“我会带你出去的”,入梦法便解开了。
金鹏便理所当然地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一片梦境里。令人稀奇的是区区不毛之地竟然也能诞生月亮,他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伸手去够那月光。
但他的手刚伸到一半,身后的红色就开始骚动,裹挟着少年仙人的身体,将他带回了那个消息流通全凭书信的时代。
麓湖泽的选址在极为隐蔽的海上。那时,山之主只是比其他人更早地知道了清蘅的失踪,又提前一步发现了人与夜叉的行踪,进而召集了部下采取了伏击。
背弃了互不攻伐的盟约,蚀心之痛如约而至的瞬间,山之主如愿确认了清的生死。
清认识的这些“朋友”多是些不识人心的主,虽然他们天生就被赋予了爱人的使命。
男体
女体
这一张脸
那一副面
并无所谓。
魔神能够自如更改所谓皮囊的样式。他们不会被简单的外貌吸引。
所以一开口就是肺腑之言。
“余在很早的时候就设了这些座位以待诸卿来,如今却还差一人。无妨,虽不知清蘅神女喜好何物,但余已命人备下了‘美梦’满舱,请诸位先行一试。”
“当然,余也不会强求什么。君大可随心所欲施加刀斧枪戟于此身,因为余的确是一个背弃了盟约的小人。这蚀心之痛,余尚能熬。不,甚至是余能从这份痛苦中感受到什么……互不攻伐的约定,是清蘅神女出于对人类的怜爱之情而促成的约定,是余提议让这份痛苦永恒而无尽头,故没有作废一说。”
“当然,这份契约不会再对她生效了,不过余自有秘法,她将因为对你们的爱而和我承受同一种‘蚀心之爱’。”
“有本事就杀死余,做不到吗,再努力一点吧,否则,哈哈哈,余就要拿走你们的‘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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