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谋
云安睁大眼睛。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主子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然而苏裕和却继续说了下去：“如今亲也探完了，话也说好了，正准备回府。这就叫着云安来送我。”
她说着，知道还未出阁的女子不好随意见外男，便往后退了一步行礼：“告退。”
然而还未抬步离开，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这边。
苏裕和还未反应过来，袖子便被人拽住。
来者匆匆向老爷行了个礼：“老爷。”
苏裕和低头看向拽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动了动，试图将自己的袖子扯开。然而毕竟人多眼杂，她动作也不好太大，故而也抽不出来。
于是只得微皱着眉头放弃。
却全然不知道，这边的动静早就被那个被她抛在脑后的人看在眼里。
那两个年长者的说话声传到了她的耳边。
“你亲戚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这若不是让我碰上，等走了我还不能知道呢。”
这话明着责怪，暗着则是在敲打宋姨娘的礼仪。
苏裕和想笑。
教了她一个月，礼仪姿态样样都做到极致的姨娘，也会有被人说礼仪不行的时候。
她抿着嘴，将笑意隐藏在合起来的嘴角里。
宋姨娘一愣：“亲戚？”
苏裕和被拽着的那个袖子突然被她拉过，下一瞬，“啪”一声，一个巴掌实在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笑意瞬间就没了。
穿透皮囊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在脸颊上蔓延。
苏裕和的余光里，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神色各异。
她懒得跟人掰扯。便低着头，歪着脑袋，视线顺势斜斜看在地上。
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女人话中带颤：“你就这么想离开林府？”
林宗献想拦，却因为懵着而不敢拦。伸出来手，发出了半个音节，结果又将手收了回去。
“这是……”
他心里隐约有个想法，只是这想法还没彻底成形，就见那宋姨娘将女子拽到自己面前，说道：“老爷，她是您亲生女儿！”
男子愣住。
他原先还以为是宋姨娘要用自家姑娘给他添后院，原来竟不是吗？
……
不对，什么叫，亲生女儿？
他抬起头，却听见自己那姨娘继续说道：“妾身怕她不适应京城，让她在妾身那处学了一个月的礼仪，本以为这孩子能够有些收敛，可如今一月之期过去，认亲的时候，却和夫人吵了起来。
“这便准备将她带走。”
宋姨娘说着，拉着苏裕和就要走。
然而苏裕和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还未来得及离开，林宗献那句迟来的责备才缓缓而至。
“荒唐！”
今日若是撞见这件事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哪怕是将后面的事都放下，也会先弄明白这件事。然而今日并不是。
他今日早朝结束，好说歹说，才将那个近两年皇帝面前的红人祈相请到府中，询问近期的相关事宜。
本来就无所获，如今这件事发生，怕是又要给他心里留下些不怎么好的印象了。
“绾榆，你先把她带回去。”
宋姨娘俯身行礼：“是。”
应了以后，她扯上苏裕和的袖子，生拉硬拽将她拽离了前院。
身后，那半天不说话的男子终于慢悠悠走到林宗献的身旁。
他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看着那二人离开的背影，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笑：“原来今日林侍郎邀我进府，还让我看了如此大的一出戏码。亲生母亲和女儿不合，连亲都没认就要离家。”
他说着，“啧啧”叹了两声。笑里，多了些嘲弄的意味。
“朝中都以为林侍郎家中夫妻和睦，妻妾和谐。倒是没想到，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倒是让祈某大开眼界了。”
林宗献擦了擦额头的汗：“罢了罢了，先略过不谈。祈相这边走，咱们去吃饭。”
男人脸上笑意更浓。
眼中颇有深意。
却什么也没说，抬步跟上。
—
那边宋姨娘一路拉着苏裕和走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刚把院子大门关上，宋姨娘转身反手扇了苏裕和一个巴掌。
女孩没反抗，硬生生地受了下来。
左侧还未纾解的疼痛，和右侧刚被打的火辣辣的疼痛叠加在一起，让她的脸就如同被火燎烤一般，滚烫的疼痛。
“我找你回来，让你学一个月的礼仪，可不是让你离开林府的。”宋姨娘恨铁不成钢，“你真的，没出息又不知好歹。是，你离开林府倒好了。那我教你的那一个月怎么办？就当是教了一条狗吗？我教狗还有回报呢。”
苏裕和猛然抬眼：“我让你教我了吗？”
“你当然没让我教你。”
宋姨娘被气笑了。
她看着眼前的暴露了本性的女子，心里那些邪恶的念头愈发滋长：“可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若是你不愿意，当时留在戚州不要回来便是，为什么要跟着马车回来？”
她看着不服管教的苏裕和，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我就再告诉你个消息。”
她秉承着“你不让我好过，我就也不让你好过”的原则，盯着眼前这个十几岁姑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你的亲生父母从你走丢后就从来都没有找过你。这些年没放弃找你的只有我。”
“是我，一直坚持不懈地在全国各地找你。得知你在南方的时候，也是我，派的车去接的你。
“你当真以为，你的亲生父母是个有情有义的东西吗？”
视线里，苏裕和的神情明显怔忪了一下。
宋绾榆将这一切的变化都满意地记在心里。
这也不枉她冒着被林老爷斥责的风险，将这女子留在府中了。
良久，苏裕和才从一片混沌中，找到自己的声线：“那你呢？你为什么找我？”
她浑身颤抖。
不仅仅是因为这女人所说的关于她不知道的一切，也因为，她现在的样子，和过去的那一个月的样子，太不相同了。
太疯狂了。
温婉的人发起疯来，太吓人了。
她看着姨娘这幅样子，竟然隐隐有些激动。
林姨娘笑了起来：“你以为呢？”
她就是算准了这对府中的老爷夫人不会将这个亲生的女儿放在心上，所以她才敢将这女子接到府上。
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所谓的亲生女儿，最后还是要落到她一个外人手里。
于是苏裕和也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你是想，让我做你向上爬升的工具。”
所以，上一世，那些人在去那座村子里知道她嫁人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深究过了。
毕竟，一个已经嫁过一次人的女孩，在京城里，不会有任何的竞争力量。
苏裕和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试图直视她的眼睛。
却从她的眼睛里，读出来了慢慢的欲望，和渴求。
宋姨娘看着她笑起来。
女人点头：“你这样想，当然没问题。”
一个嫁了人的女人，想要在这个古代社会拥有地位，要么就成为当家主母，要么，就是生一个有本事的孩子。
她宋绾榆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做主母的命了。
所以她只能去要一个孩子。
林老爷不喜欢她没关系，她可以再找来一个。
于是她寻遍天下，将这个从小就不被在意的女孩接到府中，亲自教导，并让她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大吵一架，认清那二人的态度，让她感觉到一腔温热喂了狗，感到缺爱，感到孤单。
然后，她再将其彻底收留。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算盘里。
没有丝毫差错。
可以说，苏裕和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
宋绾榆看着眼前怔楞的苏裕和，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轻轻地凑近，纤白的手指触着她那微肿的脸颊。明明是看似极尽温柔的动作，但是在苏裕和的眼里，她却像是一只伺机掠食的豹子。
“若是我无所求，我自然也不会费尽心力去找你。但是苏裕和，”女人凑近她的耳朵，声音极尽蛊惑，“这也并不是对你没有半点好处啊。”
“我们两个可以，相互成就。”
她说完这句话，就把手放了下来。
身体也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女孩。
重新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宽大的袖子平整而无一丝褶皱的痕迹。视线祥和，浑身都充斥着慈善的气息。
仿佛，刚刚那带毒的样子不是她一般。
“我可是托人打听过，你在那戚州村子里的时候，村里有个恶霸一直想霸占你。接你来京城的前一天，本来是一场迎娶你的婚礼的。
“但是，你逃了。”
她没有将逃婚和她接人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却侧头看向了这边的女孩：“苏裕和，承认吧，咱们两个是同一类人。”
“我如今被迫封锁于后院，手脚无法施展。但是你，却有反击的能力。
“然而若你出了林府，一个弱女儿家，身边没有亲戚，又没有朋友，又能活多久呢？”
她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别的了。
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院中的枯树。临到正午，阳光彻底拨开了乌云的迷雾。在寒风笼罩下的日光里，那枯败的枝干，竟也反射着灿烂的美感。
苏裕和看着她。
眼里女人的倒影愈发清晰。
她说的，确实一点儿没错。
沉默良久后，苏裕和开了口：“好。我跟你。”
就像她说的那般，左不过是互相成就罢了。
宋姨娘教她礼法，教她生存法则，而她将来若有机会，也可拉她一把。若是有些地位，姨娘更能承她之势，一跃而上。
确实是两全其美。
她重新收敛起了锋芒，垂头静默不言。
而那边得到满意回答的宋绾榆，一步一步，聘聘袅袅走到她面前。
“好，从今以后，我便教你礼仪，赋你优雅，让你成为世家权贵之女都无法比拟的对象。我会让你成为整个京城的礼仪标杆。一点一点，蚕食掉这些虚假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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