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决战
柳杜衡出手迅速,右脚一点,跟着林生的方向紧逼不舍,奉天殿内登时只剩下裴家军与凉西军双方对峙。
当年江振隐退,江家的大半士兵都归在了凉西麾下,想必此次张端是抬出了江家,才能让凉西军不远千里在几天之内奔赴而来。
林生逃走,裴敬不知所踪,整个裴家军群龙无首,每个人的脸上竟在冰冷之外生出了些许迷惘。
凉西将军拔出佩刀,身后十万大军全部满脸血渍,眼神如同出笼猛兽,不断游走着寻找目标,试图将其咬碎入腹。
裴家军自知必死无疑,他们没有任何筹码,整个奉天殿重新被凉西军包围,裴家军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还不放下刀剑!”
一声惊雷响彻,裴家军寻着声音的来源去看,只见殿下一个蹒跚步履,满身血污,盔甲破损的男子摇摇晃晃,拄着刀终于走来。
裴敬的嗓子沙哑得如同风呼啸而过,他浑身上下尽是伤口,显然刚经历过一场血战。
凉西军反应很快,迅速用刀枪押住裴敬,本就无力的裴敬直接跪倒在地。
“东北军听令,放下刀剑……”裴敬的眼眸都染上了血,凶狠得让任何人都不敢与之对视。
裴家军终于还是扔了刀剑跪倒在地,心里默默祈祷着活的希望。
“罪臣裴敬……”
裴敬未说完,又咳出两团鲜血。
陈勘静静地看向裴敬,要他不必不再说了。
不管他是否真的慌张之中忘记虎符到底如何,还是他是否真的经历一场厮杀或是在暗中静观其变。
裴敬都不必再说了。
凉西军的刀抵在裴家军的脖子上,陈勘望着这些本该镇守河山有着大好年华的士兵,终于还是心痛。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凉西将军问裴敬。
裴敬低头不语,血一点点落在地上,凝成一朵红色的花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裴将军,天下之兵皆为王军,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是属于圣上。”
裴敬咧开嘴笑了笑。
是了,裴灵以前也总是这样说,他这一生为国,唯有一次将军队占为己有,却终究还是葬送了性命。
裴敬闭上双眸,他这一生,还是算错了。
风太冷冽,暴雨将血腥洗刷,等明日天晴,皇宫内依旧万物不变。
·
柳杜衡跟着林生一路,终于在一间宫殿内停了下来。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雪积得很厚,砖石路上甚至还结了厚厚的冰。
林生逃亡的一路上想起了很多人,他甚至有些分神了,直到他望见眼前这座殿,才猛然想起他到了哪里。
这里承载了他人生前十九年的百般滋味,不肖回想,他都能立刻说出曾在殿内的某个角落做过哪些事情。
林娘娘在林生逃出宫后的第三个月就病逝了,此后这片冷宫再也没有住过任何人,这块地本就让外人避之不及,就像林生一样。
风将殿门吹得沙沙作响,那殿门不知何时就早已不上锁了,林生推开门,殿内的摆设还如同二十年前一般,只是被岁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
林生没有时间点蜡烛,他藏在帷帘后,双手持着刀,鬓发被雨水和汗水浸湿。
这是他真正的,最后的机会。
他要活。
黑暗之下,人的其余四感被无限放大,他清楚地听见殿门被开合,柳杜衡的脚步声轻巧,林生感受着柳杜衡那衣服与银刀摩擦的声音,脑中默默数着数,只等柳杜衡靠近时给他致命一击。
但柳杜衡突然不动了。
“林生,”柳杜衡突然开口,“倒如今了你还要耍这种把戏吗。”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的陈年气味,屋外大雨磅礴砸在殿门上,急切地催促着这两人最后的胜负结局。
林生深吸一口气,慢慢从帷帘后走出来。
两人此时竟显得格外的平静,如果不是相对的刀尖,恐怕别人只会以为这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
“你不敢杀圣上,却敢逼宫。”
林生垂眸,嗓子喑哑:“我曾答应过他……永远不动陈勘。”
“哦,你倒真是信守承诺,”柳杜衡说,“你把火铳从胡路仓库转移到了哪里。”
林生轻笑告知:“渝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衡儿忘了么。”
柳杜衡垂下眼眸。
“没忘——”
刀尖一转,柳杜衡猛然刺了过去,林生同样横刀格挡,两刀相撞发出清脆的轰鸣。
四眼相对,掩藏的恨意再也遮挡不住,索性就不再伪装。
柳杜衡的嗓子发干,他这辈子从未有像今日一样强烈的杀人念头。
他想要将面前的人生生用手撕开,然后再用刀将其割成碎片,沾着鲜血生嚼下咽。
桃花眼的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柳杜衡握着刀的手太用力,虎口处涓涓留下两行鲜血。
林生的右脚向前一踹,柳杜衡被猛然踢出,后背直接砸在香案上。
但柳杜衡似乎已经麻木了,他感受不到疼痛,几乎只有一瞬,他便又站了起来。
林生的进攻很猛,柳杜衡并不是他的对手,两人的位置不断变换,暴雨和冰雹如同战鼓一般捶打在地上,为两个人加油助威。
柳杜衡的左臂被林生刺伤,头上的梁冠也在不知第几个回合被林生一刀削去,头发散乱披散着,混着汗水粘腻。
林生问柳杜衡:“你也是从出生就被遗弃的。”
柳杜衡说:“是又怎么样,你不会觉得我应该跟你同病相怜吧。”
林生嗤笑了一声,他的双眸在柳杜衡的脸上打转,嘴角勾着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渝都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为何要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
“该不会……”林生恰到好处地停顿了片刻,在对方耐心耗尽之前又重新开口,“你也是双生子吧。”
柳杜衡皱了下眉,林生的笑意更深,趁着此刻再次向前攻去,刀尖直指柳杜衡的心口。
柳杜衡反应过来时已经稍晚了一步,但好在侧身及时,只被林生刺中了左臂。
只是左臂先前已经负伤累累,这一刀让柳杜衡的痛觉重新回感,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却没有下意识地后退,反而借着痛劲儿往前一上,刀直接劈上了林生左肩。
林生狠狠将柳杜衡一脚踹开,血流了满地,却自顾不暇。
殿门被冲破,柳杜衡顺着惯性被踹进了大雨里。
血水,雨水,汗水,终于混做了一团,湿漉漉的发紧紧贴在红色大袍的背面。
林生同样进入了雨中,他提着刀,像从地狱来的恶魔,要收割师姐所有人的性命。
柳杜衡挣扎着起身,雨声太大,他只能扯着嗓子嘶吼。
“最后一个问题,林生——”
“你爱过我师姐么!”
林生怔了怔。
爱?
陈励死后,他就再也没有这种东西。
“我娶她,是因为她的名字,不过她的唇,倒确实是与陈励有两分相似。”
林生勾起唇角,学着陈励的模样拙劣地露出一个似乎是温柔的笑。
“我喜欢他这样笑。”
柳杜衡的眼眶发红,他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切重担,手中的刀似乎也没那么沉了。
林生不爱何芍花,这是何芍花的福。被这样一个恶心的人爱着,实在是令人作呕。
刀尖的血水被冲刷在地,柳杜衡横过刀,将刀尖向上,左臂弯曲,将刀在臂肘里擦过,雨水血水全留在臂弯处。
雨越来越大,冰雹已经不下了,偶尔飘几朵雪花。
林生望着天忽然想到陈励最后一次去冷宫看他。
“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好生照顾自己,如果勘儿来了就哄他回去,不许再骂他,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会让你,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
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
林生聪明一世,却一直以为陈励的叛乱只是对淳熹帝的不满,二十年过去,他终于才明白陈励当时的那番话。
那日也下了雨,可陈励却在为林生祈求阳光。
冷宫不算戒备森严,那锁却是谁也打不开的。
林生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可每次都是失败——他连殿门都出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那一夜,他逃出去了,畅通无阻。
活在阳光之下——
可惜林生这一辈子都在暗地里躲藏着搅弄风云,陈励用自己的命换来林生活的希望,却终究被林生用恨蒙蔽丢弃了。
雨还在下,林生讨厌雨,他和陈励就是在雨中分别。
不仅是陈励,还有何芍花,还有林堂……
“你有你的恨,我也有我的恨!”柳杜衡的刀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我的师父,师姐,我何家四十三口人的无辜性命……”
何家人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了林生的恨买单!
何秋道与何芍花的音容笑貌映在柳杜衡的脑海中十五年,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信错了一个人……
脚步越来越快,柳杜衡的黑靴踏过的地方迅速形成一个小坑,雨水喷溅,乌云压得天即将倾落下来掉在两人的头顶。
林生的双眸眯着,早已做好了进攻的架势。
他想起第一次见陈励,陈励从窗户缝隙中递给他一个芍花香囊。
“你是林生?我的弟弟?”
弟弟……
那张温柔的脸逐渐模糊,林生要抓住他,他必须牢牢抓住他!
两人一个提着刀,一个举着刀,在雨水中向对方奔袭,祈求自己的刀能更快一步。
右脚一蹬,两人跃上空中,眼中同样写着凌厉狠决。
这一刀,必须——
“哐当!”
·
雨渐渐停了,乌云自知无趣,慢慢消散于天边。
陈勘与江户并肩立着,一红一白在大殿之上显得格外扎眼。
一部分凉西军分散着去寻林生,百官被凉西军护送出宫,此刻大殿上只有张端领着两千精兵,替陈勘镇守这一方。
“你觉得谁会赢。”陈勘问。
江户立刻笑了,对他来说,这不是一道选择。
因为只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天已经变完了,圣上,”江户淡声道,“从此以后,便都是万里晴空了。”
陈勘淡淡地笑着,放眼望去江山万里,从此还是好好地尽归于他一人手中。
不知道站了多久,江户的膝盖酸痛得实在坚持不住,他的脸色苍白,意识正在昏睡。
“先回去吧。”陈勘说。
江户摇摇头,牵起一个自若的笑:“我要亲眼看着。”
要亲眼看着,他的英豪得偿所愿,洗尽血仇。
他要亲眼看着柳杜衡,一身清白无担地回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晚了,晚霞挂在天边红得如火。
雨水轻溅,远处朦胧之中,走过来一个人影。
刀被他抗在肩上,他一手极为随意地抹了抹唇角的血,深邃的双眸在望向江户时多了几分欣喜与爱意。
江户的双眸终于被点亮了。
他看着那个人影慢慢走近,落霞披在他的身上就是至高无上的战衣盔甲,那放浪的发丝随着风飘舞,薄厚适中的唇轻轻勾起,让江户口干舌燥,甚至产生了一种最为原始的欲望。
那人就立在他的眼前,江户笑着却说不出话来,只有汹涌的泪能宣诉他的一切情感。
他的英雄,他至高无上的守护神——
在光里归来,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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