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让位
江户怕裴敬。
江户入宫伴读的第二年,有一次碰上了有事来宫里的裴敬。
那时的裴敬只有七八岁,却浑身上下尽显武将威严,一幅少年老成的样子,跟在一个嬷嬷身后。
那时江户正与陈勘和一些王侯公子一同在花园内玩耍,他们发现了假山脚边的一只受了伤的小鸟,应是不小心从旁边的柳树高处上的鸟巢中摔下来的。
小鸟浑身瑟缩,几乎奄奄一息,这群四五岁的孩子都想着办法要将小鸟救活,却又都无计可施。
正巧此刻裴敬经过,江户虽与他不熟,但也算是点头之交。
小江户焦急地叫了声“裴哥哥”,裴敬便转头向他这里走来。
“阿户?”裴敬再往前看去,只见一群皇家公子围在那,眼神暗了暗。
“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不必,你快来看!”
陈勘叫着裴敬过去,裴敬过去一看,弄清了形势,便道:“若是太子殿下放心,请将这只小鸟交给臣,臣带到宫外去医治。”
陈勘当然说好。
裴敬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把小鸟包起来捧着,陈勘让江户送裴敬做一段路,江户便答应了。
裴敬是独自进宫的,身后的嬷嬷早已不知所踪,一条长街上只剩下裴敬与江户。
走到一半,裴敬突然问江户:“阿户,你喜欢这只小鸟吗?”
江户点了点头。
裴敬又问:“那那位太子殿下呢?”
江户又点了点头,轻声道:“自然是喜欢。”
裴敬停住脚步,转向江户。
裴敬比江户大了三四岁,个头很大,江户仰头望着裴敬,只觉得眼前被蒙上一大片阴霾。
裴敬慢慢打开抱着小鸟的帕子,江户看着小鸟微微起伏的胸口,不知道裴敬要做什么。
“阿户放心,我会医治好它的。”
裴敬笑了笑,又将帕子重新包了起来。
江户不明就里,懵懂得点点头,道:“谢过裴哥哥。”
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庞露出一个浅淡不知意义的笑,只见裴敬的双手紧紧一捏——鲜血从帕中无声流动。
江户的脸刷得惨白。
“现在,”裴敬慢慢走近江户,将那染了血的,抱着小鸟的帕子递在江户眼前,“它被我医治好了,以后都不会——痛了。”
·
柳杜衡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收拾进袋子里,一阵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簌簌作响。
渝都的冬天总是刮风,这风来得猛烈,干燥,迅速,积雪被吹起至夜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后猛然摔落在地,又变回微小的雪粒。
“大人,这边已经收拾好了。”
柳杜衡点了点头:“你们就在这里守着,一个时辰后换岗。”
锦衣卫持着刀,立在小宫门的两侧,柳杜衡这才离去。
前往宴会的路上会路过御花园,一队羽林卫带着刀巡逻,见到柳杜衡时警觉了一下。
“柳兄?”
柳杜衡一看,是羽林郎将张弛,曾经在普陀寺救过他的。
张弛看了眼柳杜衡身侧的刀,淡声提醒:“你怎么把刀也带进来了?”
柳杜衡道:“今日元旦宴,人多眼杂,怕出事,圣上应允过的,无事。”
张弛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柳兄快去吧,宴后再聊。”
柳杜衡点了点头,往乾清门走去迎陈勘。
一路上碰到不少金吾卫与羽林卫,柳杜衡一个也不认得,那些人见了柳杜衡身着斗牛服,也不敢来招惹,柳杜衡只把腰牌一亮,侍卫便自行离开了。
陈勘的轿子正好出乾清门,柳杜衡走上前与蒋为交换了一个眼神,蒋为便掀开轿子的小窗帘,对陈勘道:“柳大人来了。”
陈勘好像没说话,柳杜衡也没在意。
一路行至奉天殿,陈勘下轿时柳杜衡才发现,陈勘的脸色很不好。
明明前几天还很好,脸色都已经红润了,柳杜衡以为太医院找到了抑制毒的方法,可为什么短短几天,陈勘显得比之前还要憔悴。
就像……灵魂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具躯壳。
“圣上……”
陈勘微微侧过头,眼神虽然模糊,但仍透着一股尖利。
“不必担心,朕只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柳杜衡没再说话,蒋为也抿着嘴不吭声。
“好了,走吧,朕已经晚了。”
陈勘慢慢走进奉天殿,柳杜衡跟在他的后面进去。
百官跪拜,陈勘端着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勉强喝了两杯酒,便了下来。
柳杜衡带着刀太过显眼,百官偷偷望着他窃窃私语,他还不知自己如今“祸害”的大名名声在外。
“柳杜衡,”陈勘开口,“去找江户吧,那离朕这儿也算近。”
柳杜衡微微点头,便向江户的方向走去。
·
案下,江户的手还被裴敬紧紧按着,他皱着眉头,手不断拽动着,却挣脱不了禁锢,裴敬却淡淡地笑着。
“裴敬,你到底想干嘛。”
裴敬笑而不语,他侧着眸看见柳杜衡走下来,才堪堪松开手。
“阿户,别怕我。”
裴敬轻声说道。
柳杜衡坐在江户旁边的案前,冲裴敬拱了拱手。
“不合胃口?”
柳杜衡看着江户的酒案,几乎没怎么被碰。
江户沉默了两秒,不想让柳杜衡与裴敬生出嫌隙,便淡淡地回道:“嗯,今日有些凉着了,不太舒服。”
“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
没离开渝都前,每年元旦宴后江户都会在宫里陪上陈勘几天。
已经三年不在渝都,今年江户并不想不在陈勘身边。
毕竟元旦后,是淳熹帝的忌日。
几人不再言语,江户默默喝了两勺羹汤,柳杜衡与裴敬闲聊着,乐师开始奏起恢弘乐曲,舞女随之舞蹈,整个场面好不热闹磅礴。
·
宫门外,正值换班之际。
“兄弟,辛苦了。”
门口的金吾卫被冻得直打哆嗦,看见来换班的兄弟就像看见了再生父母,恨不得当场下跪。
金吾卫拍了拍来人的肩,随后一道银光闪过。
他的笑容还凝在脸上,人却停止了呼吸。
“啧。”
血流了满地,拿刀的人嫌弃地挥挥手:“把他拖下去,弄干净点。”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仔仔细细迎着远处的光亮将刀刃擦得一尘不染。
一双无辜的媚眼弯了弯,随后闪过狠戾。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所有宫门的侍卫尽数消失于黑暗中。
新换上来的侍卫仍然穿着金吾卫和羽林卫的衣服,可他们的眼神中却是明晃晃地充满了阴鸷。
负责搜身的小宫门,几个锦衣卫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远处走来三个人,同样身着锦衣卫的服饰,对着守门的几人道:“兄弟们,我们来换班。”
一位小旗没动,他的双眼在来人身上扫视片刻,随后冷冷道:“我没见过你们。”
来人中领头的人弯了弯杏眼:“我们是半月前新来的。”
半月前锦衣卫确实新招过人。
守门的锦衣卫消了疑心,正要解了腰牌递给三人,那小旗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对劲。
不对!新人是不被允许出任务的,现在应该都还在卫所待着呢!
这些人根本不是锦衣卫!
小旗倒吸一口气,不敢让来人看出端倪,他只装着没事的样子慢慢向前走,手趁着他们不注意时慢慢抚住腰间的刀。
一步,两步,三步。
小旗在心里默默数着,手指已经攀上刀把,只等待合适的时机拔刀刺向来人。
小旗与那长着杏眼的男人擦身而过,他的眼眸一亮,随即凌厉决断——就是现在!
“呦,怎么还想拔刀呢。”
杏眼竟然比小旗快了一步,转身幽幽贴着小旗的耳边笑,手上却狠戾极了,直接将小旗的手翻手一抓,再一掰。
“咔嚓”一声,小旗的右手无力地下垂,已然是断了。
其他两个锦衣卫也反应了过来,拔出刀来欲砍,可终究是对方早有准备快了一步。
银色的寒光闪过,薄如蝉翼的刀刃刺进三名锦衣卫的心窝。
连喊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三人便在世上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林堂撕下那张假脸扔在地上,掏出另一块干净的帕子狠狠抹了把脸,手腕上的红色胎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各位妖艳诱人。
“晦气。”林堂剜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三人,又看了看帕子上染上的红色,泄愤一般突然抬脚踢向那名小旗。
“呼——”林堂发泄过后的心情好了不少,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冷声对身后两人问:“宫内还有多少人?”
身后之人想了想:“大概还有三千。”
林堂噗嗤一声,随即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一般无辜,可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毛骨悚然。
“三千人?杀了带回去喂咱们的马好了——”
·
宴会上觥筹交错,江户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再加上裴敬就坐在身边,他无时无刻不想起身。
柳杜衡看出江户的不耐烦,拿了块藕粉糕递给江户,轻声哄道:“快要结束了,要不要先去花园里走走?”
江户想了想,那倒也是个好去处,便点了点头。
可正当他要起身跟陈勘请个辞,裴敬突然又将手审过来按住了他。
江户直接甩开了。
“你到底想干嘛!”
江户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只隔了两张案的陈勘能听见。
陈勘循声望了过来,裴敬竟然也不解释,他的脸上带着玩味,似乎是等着好戏上演的期待。
裴敬稳稳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礼。
“臣有事向圣上请奏。”
陈勘扬了扬眉,似乎有点惊讶:“正好,裴卿,朕也有事……”
未等陈勘说完,裴敬却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说出了使在场所有人惊愕的一句话。
“臣裴敬请圣上退位让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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