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林生
柳杜衡慢慢将那布条在手心里攥紧，脖颈上青筋暴起，压抑着怒气道，“等我一个时辰。”
说罢，柳杜衡转头便要离开。
“等等！”江户叫住柳杜衡，神色极为紧张慌乱，气也喘不匀。
江户还记得上一次，柳杜衡叫自己等他，可等来等去，只等回柳杜衡遭难的消息，他仍然记得那时的自己多么悲痛，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柳杜衡了，并且无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柳杜衡转身抱住江户，温热的气息瞬间将江户包裹起来。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对吗。”
江户怔怔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我一定会回来，”柳杜衡盯着前方，眼神极为坚决，“相信我。”
不等江户答复，柳杜衡回屋拿了刀便出了驿站。
江户从窗口望着柳杜衡的背影，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
出了驿站，柳杜衡就看见对面屋顶处立着一个黑衣人。
“你是谁。”柳杜衡的眼眸凌厉，刺得人心生颤栗。
可那黑衣人却没有害怕，他向柳杜衡勾了勾手指，似在挑衅，然后转身在屋顶间飞身跳跃，柳杜衡眯了眯眼，跳上屋顶，向那黑影的方向追去。
天色越来越暗，两人追逐间来到一片竹林，黑衣人这才停住脚步。
柳杜衡提刀直指黑衣人的咽喉，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黑衣人闻言似乎觉得这话太过好笑，忍不住以手掩嘴轻笑起来，笑声娇柔魅惑。
柳杜衡皱了皱眉，只见那人抬起的右手手腕处的一大片红色胎记，柳杜衡立刻睁大了眼睛，“是你，你没死。”
林堂将转过手欣赏着自己的那片胎记，“哎呀，真抱歉，没死成呢。”
柳杜衡一幅嫌恶的表情，冷声说道，“既然这么抱歉，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未落，柳杜衡的刀便又向前刺去，林堂一挑眼尾，脚尖用力一点，飞身跳至一棵竹子上。
“你想杀我，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惜今夜，我不是来与你打架的。”林堂歪了歪头，一幅天真无邪的做派，趁着柳杜衡愣神的机会向上一跃，立刻就消失了踪影。
柳杜衡立刻环顾了四周，却不见半点人影，他泄愤似地狠狠在地面上踢了一脚。
“林堂，你到底什么意思！”
“有人要见你，你且在那里等着吧！”
柳杜衡不见林堂人，只闻林堂声，顿时悲愤交加，不想林堂的修为竟如此之深。
正欲转身离去，柳杜衡的身后却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柳杜衡十分敏锐，握紧了刀等待时机转身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柳杜衡也越来越紧张。
柳杜衡慢慢将刀出了鞘，心中愤愤念着林堂的名字，一个猝不及防转身刺去，没想到身后那人早有察觉，用剑一挡，两人便僵持住了。
这人身穿一身红色大袍，头上带着黑纱斗笠，虽看不清样貌，柳杜衡却莫名觉得这个人很熟悉，迟疑间，柳杜衡手上的力度略有放轻。
那人察觉到柳杜衡的异样，似乎极为满意，勾了勾唇角，那人轻声说着话，语气温柔，却像有千斤重一般砸在柳杜衡的身上。
“好久不见，衡儿。”
·
江户做了个极为荒唐的决定，就是偷偷跟着柳杜衡。可他并不会武，方向感又极差，好不容易追到树林间却又迷了路。
他出来得急，没有拿火把和纸灯，只能靠着自己一点点摸索着方向，焦急地向前走去。
柳杜衡不该冲动。
明明知道那布条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他还非要使劲往里跳，全然不顾后果，实在是愚蠢。
想起那夜浑身斑驳血迹，不省人事的柳杜衡，江户的心又痛起来，他不能让柳杜衡再变成那个样子。
许是这样诚挚的心感动了上苍，江户终于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柳杜衡。
柳杜衡持着刀与一人对峙，剑拔弩张，江户不敢呼喊柳杜衡，怕让他分了心。
而此时的柳杜衡，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分心，因为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
“好久不见，衡儿。”
柳杜衡闻言手抖了抖，瞳孔急速扩/张。
男人笑说着，一边摘下了斗笠。
这男子面色白皙，星眉剑目，看似好一正义侠客，可柳杜衡却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么恶心不堪。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十五年，他应该十五年前就死在刀下，死在师姐的刀下。
“这么多年不见，衡儿怎么不叫人？”男人沉沉地笑着，那沙哑的声音让柳杜衡直作呕。
“好久不见，林——生——”柳杜衡紧紧咬着牙，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眼里尽是阴鸷。
男人垂头轻笑，“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姐夫。”
柳杜衡的怒气在听见这两个字时达到顶峰，他全身的力气都集中于手臂，奋力向下一劈，只想将林生的脑袋砍得鲜血淋漓。
林生扬了扬眉，似乎对与柳杜衡的力气有些许意外，但也丝毫不惧，提着剑就往斜上方柳杜衡的右臂上刺去。
柳杜衡的伤势还未完全好，刚才与林堂的追赶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已然提不动刀了。
林生正是看破了这一点。
在柳杜衡的刀即将砍下的一刹那间，林生的剑首先刺破了柳杜衡的右臂。
柳杜衡手臂一痛，再也坚持不住，手一松，刀“哐当”掉落在地，柳杜衡整个人夜半跪着，急吼吼地喘着气。
林生不再有所动作，他收起剑，低着头一脸柔笑地看着狼狈的柳杜衡，看着他忍痛慢慢去捡起那把刀，用衣袖将它擦干净后收回了鞘。
“你……还活着，真是老天无眼。”柳杜衡努力站起身，林生俯视的眼光令他如坐针毡。
“说到此，我倒是应该感谢你师姐。”林生摇头轻笑，一下就抓住了柳杜衡的弱处。
柳杜衡果燃身躯一震，不可置信道，“什……么？”
当年师姐拔了刀，刺进自己与林生的腹部，这是柳杜衡亲眼所见，现在柳杜衡还能回想起林生那猝不及防、惊讶、颓败的目光，这是他每每被仇恨蒙眼时，唯一的痛快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死！
“你师姐啊，可真是对我，情深义重，那刀刺偏了两寸，虽是贯穿伤，我却五脏完好，活了下来。”林生说到这儿又是嗤之一笑，不知是在感叹自己命好，还是在嘲笑师姐的情深。
柳杜衡已然失了魂，他没想到竟是这样。
师姐闭眼前说了什么？
林郎，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柳杜衡讥讽一笑。
师姐啊师姐，到头来你还是那样的糊涂。
“我师姐呢！”柳杜衡恶狠狠问道。
既然如此，师姐她……有没有可能也还活着呢……
当年找到师父后，柳杜衡曾偷偷跑回去找师姐的尸身，可除了一片焦土和一片血迹，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啊，她被我带了回去，”林生勾起一边嘴角，眼里染上一层疯狂，“她流了那样多的血，我给她包扎，喂她喝药，她都不理我，没办法，我就只好天天陪着她，抱着她，睡觉也不离身。”
柳杜衡抽了抽眼角，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异常恶心虚伪。
生时不能好好对待，死后却做出这样一番样子，不知是给谁看。
“后来她的伤口开始腐烂，我找来郎中，郎中要我把她埋进土里，我不肯，于是，他给我了一个好主意，让我可以永远跟她在一起——”
“我将她全身都灌入了水银。”
“！！！”
血气翻涌，柳杜衡已经听不清林生后面又讲了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他。
杀了他！
柳杜衡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提起刀，可他只是一抬起手臂，便痛入骨髓，整个人倒在地上，连颤抖都做不到了。
“剑上有毒药，放心，不致死，我只想跟你好好聊聊天而已。”林生舔了舔嘴唇，蹲身下去看着柳杜衡。
柳杜衡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因为愤怒而咬破了腮，血正一点点渗出来。
“你就是……那个道主……”柳杜衡的嗓子已经十分沙哑了，他努力抬起一点头，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林生那张可怖的脸。
“我是，”林生轻声答着，伸出手轻轻抚上柳杜衡的面庞，“杨孜和杨健都是我的……棋子。”
“哦对了，我给我的道取了名字，叫——芍花。”
柳杜衡像是被一把毒剑刺中了心，五脏六腑都被烧得溃烂成军。
“你竟……用师姐的名字，给你那恶心的组织命名！”
林生无奈地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衡儿，这是我对你师姐的爱。”
林生不等柳杜衡答话，忽然抬头盯住一个角落，大声道，“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江公子。”
柳杜衡瞳孔一震。
江户竟然跟来了！
见被发现了，江户也不怕，他的腰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慢步走了出来，只是在看见柳杜衡时露出一点心痛的表情。
“谁让你来的！”柳杜衡大吼着，身心交瘁。
“别这么凶啊，你的这位小朋友也是关心你。”林生低声笑了两声。
“林生，你到底想干什么！”柳杜衡大喊着，似乎快要崩溃了。
林生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满脸写着无趣。
“衡儿，你知道么，我让杨孜找这位江公子的初衷，是想收他入我门下。”
江户闻言并不惊讶，只淡淡道，“江某才疏学浅，恐怕不能为道主效劳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应允，可是我这个人啊，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江户眯起眼，神色不明，“是你让杨健下的毒。”
林生倒是坦诚，直接一点头，承认了。
“江户，你命大但是你记着，早晚有一天，你会死。”
“但不是因为你不肯为我做事。”
“而是为了他。”
林生伸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柳杜衡。
柳杜衡与江户闻言皆是一愣，与对方交换了一个视线。
“你，别，动，他。”柳杜衡尽力发出最后一点声音，牙齿被他咬得咯咯作响，足以可见他的恼怒。
“衡儿，你放心，我是不会做拆散你们的恶鬼的，我会把你们，一起杀掉。”
“你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柳杜衡歇斯底里，他已经受够了这场单方面的愚弄。
林生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仰头大笑，“我想杀你啊，想了十五年。”
“可是如今你已经进入我的赌局中了，就不能随意退场。”
“这才刚刚开始，衡儿，你得活着，陪我玩到，最后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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