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赃银
柳杜衡在家静养，镇抚司的事张端代管，本以为江户也会闲下来，可他依然为了杨孜的案子每天忙得脚不着地。
“在普陀寺抓了个和尚，当时因为怕死所以躲在寺里枯井下不敢出来，直到天黑想要趁乱溜出来，却正好被当时在寺内请点尸体的兄弟抓了个正着。”
江户神飞色舞地跟柳杜衡讲着案子，全然没注意坐在木椅上干巴巴听了半个时辰的柳杜衡已经听得不胜其烦，昏昏欲睡。
“把他抓回了诏狱，还未用刑，他立即就招了，承认了每回的粮草都是在商路上通过普陀寺买施粥的粮的马车一点点运回渝都，再在施粥日时悄悄分发到各商铺内的。”
“哦哦，原来如此，厉害厉害。”柳杜衡打了个哈欠，敷衍了几句。
若是平常，江户一定立刻脸就耷拉了下来，可今日或许是格外高兴，江户丝毫没注意到柳杜衡的语气，而是更加神采奕奕。
“对了，你知道哪些银两又是哪去了么。”江户一脸得意，像个破了难题的小孩子般，柳杜衡觉得他这幅脸庞可爱极了，便顺着搭话，“不知道呀，哪去了呢。”
江户站起身，抚平了根本没有褶子的锦衣卫制服，故作深沉地娓娓道来了。
普陀寺案后，江户去诏狱审了杨健。
杨健好像还依旧沉浸在杨孜的背叛中，躺在湿漉漉的稻草上，嘴里不干不净的，仔细听，全都是在骂杨孜忘恩负义，不如一条狗之类的。
江户听得又急又烦，许也是被柳杜衡潜移默化了，学了个流氓招式，直接抽出身旁张端的佩刀，“哐哐”砸了两下门。
杨健果然吓了一跳，不再骂人了，双手抱着头趴在地上，嘴里大喊，“别，别杀我！”
张端摇摇头哀叹，似乎在可怜这人一夜之间天壤之别，不疯了才怪。
可江户不吃这套，他向来最烦这种经不住什么打击的小人。
在高位上坐了这么久，却没磨练出自己的心性，反而越发胆小如鼠。
江户开了牢门，托着刀提步上前，满眼审视，“杨健，你招，还是不招。”
杨健狂摇头，眼神涣散着，嘴里不停念叨，“不，不，不在家中，不在！”
江户意外地挑起眉，没想到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得出来答案。
“走吧，他家确实还没搜查过。”
张端点点头，准备去点人，却听见身后的江户语气极不自然，道，“张端，把你的刀拿走，我有点提不起来了。”
张端用的不是柳叶刀，而是更沉更宽的九环刀，江户实在是提不起来。
张端抿着嘴，看着江户因为尴尬而通红的脸，使劲忍着没笑出声，低头赶紧去将刀收了回来。
锦衣卫一到杨健家，还不用搜，就知道这些赃银被杨健藏在哪了。
杨健或许是仗着淳熹帝当年的提拔宠爱，这些年狂傲自大，他不仅在卧室的暗室内藏了一墙白花花的银两，家中更是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银制品。
江户轻轻提起一个银制花瓶，却未曾想那花瓶竟是实心的，江户用尽了全力才堪堪将它稍稍提离桌面。
“这杨健真是财大气粗，好不得意啊，就这样明晃晃地把东西摆在这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贪污了。”
江户语气嘲讽，放下花瓶，坐至木椅上喘了口气。
张端慢慢靠过来，轻声说道，“江小兄弟，刚才在院子里别的厢房中也查出不少银两，怎么着，咱们直接拉回司里？”
江户点点头，“自然，然后再等皇上定夺，”江户突然抽了抽嘴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张端，“张端兄弟，柳杜衡把代理职权给了你了，现在你就是北镇抚司最说的上话的，怎么倒还来问起我了。”
张端闻言挠挠头，“我拿不准大人的意思呀，但你日日夜夜在大人身边，最为了解他，你的话就是大人的话啊。”
“哎对了，那天上普陀寺，大人还问我觉得你怎么样呢，我将你一顿好夸，要是大人醒了以后给你升了职位，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呀。”
张端自顾自说这话，全然不见江户失然。
江户听着，耳朵发起热，脸也慢慢红了。
张端不明所以，只以为江户是热的，想起柳杜衡说过江户体质不好，便强行把他拽至通风口处的阴凉地，自己自顾自地去清点银两了。
“还记得咱们去过的那家首饰铺吗？”
看着江户那两只湛黑的眸子，柳杜衡突然想起，自己还在那买偷偷给江户买了只银簪，突然觉得羞愧，撇过脸不敢再看江户。
“嗯，那首饰铺怎么了？”
江户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什么怎么了，你忘了那铺子和杨健有关么，那里的银制首饰也有大半赃银制作而来啊，这也是他们销赃的证据。”
“！！！”
柳杜衡心下“咯噔”一跳，自己竟然买了只来路不净的簪子妄想送给江户？
圣上万一知道了怎么办？自己也成了销赃的帮凶了？
眼眸快速转动，柳杜衡把那已经偷偷放入袖袋，准备在今日送给江户的银簪往里塞了塞。
江户全然没注意到柳杜衡的小动作，他将桌上的笔墨与证词都整理收拾好了，又进屋换上了件湛蓝色袍子和一双新靴，拿起证词抬腿大步流星便要走。
“哎，你去哪？”柳杜衡张大了眼睛，慌张大喊。
“进宫啊，此案完结，自然要去给圣上过目卷宗，看圣上如何裁决。”江户不明所以，老实答了。
柳杜衡不甚高兴地撅着嘴，别扭着道，“上次你受了伤，我放下镇抚司的事由来陪你，如今倒好，我受的伤比你更甚千倍万倍，你却只顾着查案，只顾着去见圣上，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江户哑然失笑，怎么明明是腿和胸膛受了伤，此时柳杜衡的表现却像伤到了脑子一样。
江户不是不想在家照顾柳杜衡，只是他也知道这案子是柳杜衡的心头大患，一日不破，柳杜衡一日难安，伤就一日难好。
这段日子江户忙前忙后，就是想让柳杜衡早一日轻松，也许恢复得也会快些。
不过想来，自己确实也没注意到柳杜衡的情绪，除了一天三顿饭，自己几乎都不在家中，想起那时柳杜衡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江户着实羞愧。
“跟我一起去吧，没有你，我也进不了宫呀。”江户笑着走至柳杜衡的身后，用力推动了轮椅。
木质轮椅本就沉重，再加上柳杜衡平日里习武，体重怕是有两个江户沉了，柳杜衡当下一慌，让江户推自己进宫，实属太过胡闹。
“算了，我还是在家等你吧，我，我有些困了。”
江户眨了眨眼，偷笑道，“真的不去？”
柳杜衡急忙摇着头，他实在担心江户的身子。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吧，让张端驾车送你过去。”
江户接过令牌，摸着上面的字，声调轻微，“许是今天，这块令牌上的字就要换掉了。”
江户将卷宗呈给陈勘，又细细说了一遍案情始末，默默等待着陈勘的下一步指令。
陈勘扫了几眼卷宗，将其放置在一旁，，似乎另有格外的重要事情要与江户说。
“陈勘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不断地相互摩擦，语气却控制得极为平稳。
“杨孜此案已结案了，你……日后什么打算。”
江户垂首，似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曾经的江户，只想着为了江家，将此案破了便立刻一走了之，永不再牵扯朝堂。
可是后来，江户无法再欺骗自己急迫想要重返政治，治世理国的心，他对于渝都犹豫不决。
而现在，他的心里还装着一个柳杜衡。即使那句话谁都没有说出口，但江户已经知晓了两人相同的情意。
那个夜晚，长街上，他曾信誓旦旦答应柳杜衡，不论如何，自己都会守在他身边。
那是江户给予柳杜衡的，如同一生一世的诺言。
他一定要留在渝都。
可是陈勘会怎么想，朝臣又会怎么想。
江户犹犹豫豫，反复磨咬着自己的嘴唇内里，最后还是“扑通”一跪。
“臣……不想离开渝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江户紧闭着双眸，不敢猜测陈勘是什么表情。
良久，他只听见陈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江户，朕就知道，你会留在这里。”
陈勘心内尘埃落定，上前搀起了江户。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渝都。”
江户注视着陈勘灼热的双眸，此时他内心的那堵薄墙，似乎已经出现了裂缝，江户见那堵墙一点点开裂的微弱的声音。
陈勘转身去案上提笔写了两张圣旨，盖上国玺，转交给江户。
“这里一张是杨孜案的判决旨，一张是柳杜衡的升迁旨，你这两日便去宣了吧。”
“江户，给朕一个月的时间，朕会尽最大所能让你堂堂正正回朝，而不是用一个假名字，畏畏缩缩度过半生。”
陈勘看着江户，眼神中尽是决绝。
“这一次，我，绝不会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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