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毒茶
约过了三四日，张端终于风尘仆仆地带着十几人回来了。
柳杜衡的院中，张端一口气喝了三杯茶，一边大喘着气，一边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
“大人，我们已细细查过了，这些店铺与杨孜无任何关系。”
柳杜衡与江户闻言相视，皆蹙了蹙眉。
这个消息可不算太妙。
这本是环环相扣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却如同悬崖间摇摇欲坠的桥索，猝不及防地断了。
江户站起身来回踱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脚步却十分急躁。
柳杜衡吐了口气，抽出半个时辰刚擦过的刀，又细细擦拭起来。
张端也十分失望，他十分希望自己查漏了什么。
可是没有。锦衣卫搜寻情报的本事自称第二，世间便无人敢称第一。
“大人别心急，眼下还有一队兄弟尚未传回消息，说不定还有希望。”
不过几人都知道，这种可能已是微乎其微了。
柳杜衡勉强笑了笑，“辛苦你了，明日带兄弟们去司里领赏。”
即使有了赏钱，张端也不见开心，他倒是宁愿希望快点将此案破了。
从杨孜下狱到现今，粗略估算已有近三个月，锦衣卫却还没找到最关键的证据。
江户轻轻叹了口气，拿着书卷进了屋。
坐在桌前，江户泡了茶，若有所思。
江户深信，杨孜不会把没用的东西放在身边，可是为什么，到底漏掉了什么。
门被轻轻敲了几声，江户终于回过神，让柳杜衡进了屋。
“庐山云雾，记得你喜欢喝。”
柳杜衡晃了晃手中的用牛皮纸包着的茶饼，笑着进了屋。
“我刚泡了茶。“江户道，“这茶是哪来的？”
“张端拿来孝敬我的。”柳杜衡双眉挑起，似是很得意。
江户接过茶，放进身后木柜的抽屉中，回身恹恹坐下。
柳杜衡坐至茶桌另一侧，看着江户敲着桌子的手。
细如嫩柳，长如笋芽，白如梨花。
柳杜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要比江户的手掌大出一半，手心因为常年握刀而布满老茧和伤疤，没有什么血色。
“我们再去看看。”江户郑重放下茶杯，语气严肃。
柳杜衡被茶杯的声响叫回了神，“你觉得哪里不对。”
江户抿抿嘴，片刻后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我们漏掉了什么，我们得再去查一遍。”
江户又倒了杯茶，端起茶杯却没有仰头喝下，只是将唇放在茶杯口边缘处贴着，眼睛垂着思索，睫毛被茶的热气烘得直眨。
柳杜衡此时生出了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江户身上的案件不能平反，也许此案结束后，他就要重回山野，再不返于市了。
那样，柳杜衡与江户便再也见不到了。
柳杜衡突然不想让这案子结束，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可耻，心下渐渐生出烦躁来。
“哐！”
柳杜衡突然站起身来，身下的木凳被他一带便仰着往后倒下了。
江户被吓了一跳，身体一瑟缩，茶杯中的浓茶晃动，有几滴溅至江户的脸颊。
“我得进趟宫。”
柳杜衡慌乱说着，回身心不在焉地将木凳扶起，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房门。
江户有些不解，只放下茶杯，拿出手帕将脸上的茶渍擦拭干净了。
柳杜衡跨上马，朝宫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陈勘刚用过午膳，正喝着茶，蒋为进殿通报。
“让他进来吧。”陈勘咽下一口茶，缓缓道。
柳杜衡身带着风冲了进来，陈勘见他那样子，明明夏日，自己身后却也冒了几滴冷汗。
“前几日不是刚来过么，怎么了又？”
陈勘撇撇嘴，眼下杨孜案还是没破，陈勘已然有些不高兴了。
柳杜衡喘匀了气，跪了下去，问。
“圣上，此案了结之后，您打算怎么安置江户。”
陈勘闻言正了正神色，放下茶杯，唤了柳杜衡起身。
江户一事，确实是陈勘如今所忧愁的。放他回去，陈勘不舍得。不放他回去，却又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理由让朝臣接受江户回朝。
“车到山前必有路，柳卿，朕只能说，不论如何，朕一定会留下江户。”
柳杜衡闻言讶异地抬起头，神色间喜悦染上眼角，嘴角微微上扬。
陈勘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柳杜衡的转变竟这样快。
“你怎么突然问起了江户？你们两个不吵架了？”
柳杜衡心里暗暗叫道“不好”，又想起了前几日被陈勘一顿好骂。
“不了不了，臣再也不会招惹江大人生气了。”
陈勘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轻摇了摇脑袋。
“杨孜案怎么样了？”陈勘起身拿起桌上的奏章粗略看了两眼，背对着柳杜衡问到。
柳杜衡压下了情绪，见陈勘问了正事，便面色恢复如常，道。
“跟着图纸找到了一些商铺，现下正在查。”
陈勘闻言手顿了顿，半转过头来，盯着柳杜衡的眼，漫不经心间夹杂着几分威严。
“正在查？”
柳杜衡立刻低下头，双手相贴俯身行礼，“臣办事不力，请圣上责罚。”
陈勘勾了勾嘴角，继续翻动着奏章，语气柔和。
“这案子当时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现如今办成这样也已经是不错了。不过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再不破案，只恐怕，会寒了邱城百姓的心啊。”
“是，臣定竭尽全力。”柳杜衡仍伏身道。
陈勘笑笑，“柳杜衡，你怎么今日会说话了，往常朕这样说时，你可从来不会说这种官话。”
柳杜衡抿抿嘴。
一来，柳杜衡确实怕此案耽搁太久，恐失民心，心里愧疚。
二来，他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心神不宁，不能集中精力。
见他面色确实不好，陈勘也没再多说，便放他回去了。
柳杜衡一路慌慌张张出了宫门，骑着马往家中奔去。
半个时辰前。
江户去前厅看了会书，将一壶茶喝完了，便想起来柳杜衡拿来的庐山云雾。
庐山云雾是好茶，清香浓厚，从前在渝都时，江户独爱这款茶，只不过出了渝都后也是有心避着，就不怎么喝了。
江户不知道柳杜衡是从哪里打听到自己爱喝这茶的，只觉得心里一暖。
打开茶包，一股茶香扑面而来，江户闻了闻，便轻轻撬下茶饼的一小块，放进了茶壶。
“晨几研凹涵墨色，午窗杯面聚茶香。”江户闻着茶的香气，想到了这一句诗，轻轻张口念了出来。
倒了一杯茶，江户拿起书卷继续读着，右手端起茶，轻轻吹散了热气和茶沫。
江户正要将茶喝入口，外头便响起马叫声。
正心想着柳杜衡回来的倒是快，江户便看着柳杜衡踹开门，面色慌张向自己走来。
“你怎么……”
未等江户把话说完，柳杜衡却直接抢过了江户手中的茶杯，直直掷在地上。
“你！”江户不知所以，皱起眉头便要生气。
只见茶水撒入地上的毛毯，只一瞬间，那块地毯便被腐蚀掉了一块。
江户张着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慢慢转过头看向柳杜衡。
“你怎么知道，这茶，有毒。”
柳杜衡直到此时才放下心来，闭上眼泄出几口气。
“我并不知。只是在宫里时我突感焦躁不安，害怕出了什么变故。”
“我回来便看见这茶，以防万一，我便掷在地上了。”
柳杜衡放松了全身坐在木椅上，这才撇见桌上的那套茶具。
那是江户当时从将军府里的自己的院子中特地拿出来的，是他极为爱惜之物。
柳杜衡当下便自责起来。
只见江户面色无虞，只是将茶杯碎片收拾干净。
“这茶是张端给的。”江户坐回木椅，语气沉重。
“不会是他。”柳杜衡立刻回到。
张端是柳杜衡亲手挑的人，跟了他三年，绝不会做这样忘恩负义随意害人性命的龌龊举动。
江户也算信任张端，又想了一会儿，道，“那他是从哪得来的这茶？”
柳杜衡闻言愣了愣，他倒是没问张端一嘴。
与江户目光交汇了几秒，两人确定了些什么，起身便出门了。
柳杜衡与江户直直奔向镇抚司，却没有见到张端的身影。
“看见张端了么？”柳杜衡问了几个经过的锦衣卫，他们都摇头道“没有”。
“是不是回了家？”江户对柳杜衡道。
柳杜衡摇头。
此时正是下午锦衣卫交班之际，往常张端此时都会等着所有兄弟都交了牌子才会走。
为了以防变故，两人还是往张端家里去了一遭。
张端家离镇抚司不远，柳杜衡与江户骑马骑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据柳杜衡所知，张端家里还有一与他差不多年岁的妻子，和一个一岁大的女儿。
柳杜衡敲了敲门，不过时，妇人便抱着婴儿来开了门。
“柳大人，您怎么来了！”妇人见到柳杜衡面露惊喜之色，想来张端一家与柳杜衡是极为亲近的。
柳杜衡逗了逗夫人怀中的小婴儿，道，“弟妹，张端今日可回家了？”
那妇人闻言点了点头。
“晌午回来了，说换身衣服，下午去镇抚司里。”
“再没回来了？”江户问道。
那妇人看了江户两眼，想了一会。
“是没回来，哦，对了，他出门时正遇上一个人。”
“谁！”柳杜衡与江户相视一眼，同声厉色问道。
那妇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认得。
“穿着的不是官服，也不是锦衣卫的制服，我也不知他是何人。”
“不过，张端叫他，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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