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簪子
柳杜衡以为江户要回屋自己研究，刚放下心，就见江户拿着斗笠出来，径直走向大门。
“你要干嘛？你要自己去查？”柳杜衡急了，连忙跟上去拽住江户的衣袖企图阻止。
江户蹙了蹙眉，用力甩了几下袖子，柳杜衡却攥得更紧了。
“你怎么能自己去查！你又不会武，那地方到底什么情况又尚未可知，若是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如何向定国公和大将军交代！”
江户闻言顿了顿动作。
“街道人来人往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江户面若冰霜，眼角的冷淡刺得柳杜衡心里一痛。
“况且我是生是死与你没有干系，你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心里会爽快些，可江户只觉得那只蚂蚁离死亡更近了。咬了咬牙，他用力挣开柳杜衡的手，向大门走去。
其实他根本不用用力，因为柳杜衡的手已经颤抖得攥不住江户的衣袖了。
那番话伤得江户太深了。
想起与江户初见时，江户虽然也曾因为生自己的气冷言冷语地讽刺过自己，但也是不多时他就恢复如常了。从未像这几日般一幅这案子完了就要与自己一刀两断的架势。
那番话是真的伤江户很深吧。
柳杜衡的心揪着。
眼看着江户就要出了门，柳杜衡抚额暗暗叹气，只好拎着刀快步追上江户，跟在他后面上了街。
·
李沃画了几条街道，分别是千棋，百柳，燕飞。燕飞街最近，两人便先去了那里。
燕飞街地处渝都最外侧，往外走几十里便是郊外，天气好时贵家公子小姐会结伴着来踏青，因此此街虽住户很少，但商铺较多，大半是吃食店与杂货铺。
此时正是夏日，这些店铺生意红火，都早早开了门。远远看到树林间有几辆马车，许是哪家公子小姐。
江户走至一小饭馆，此时人还不多，他便坐下要了两碗面。
“好嘞，两碗面，客官稍等。”
店小二招呼着便走了，柳杜衡听见此话倒是蹙了蹙眉。
江户食量不大，平日里一碗面吃得都是勉勉强强，怎么今日要吃这么多，难不成是这几日因着生气都没怎么吃饱么。
心里又把自己骂了一顿，柳杜衡慢步坐在江户对面。
两人皆一言不发，江户侧过脸看向远处，柳杜衡低头看刀，时不时稍稍抬头偷看江户。
“面来喽！”
店小二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来了。
柳杜衡今日因为要进宫，所以起得很早，此时已经饿了，闻着那面香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店小二一碗面放在江户面前，一碗面端至柳杜衡面前。
柳杜衡张了张嘴，正想说这不是我的，却见江户拿起筷子搅了搅面，“吃，记得付钱。”
“啊？啊！”柳杜衡欣喜若狂，江户终于肯与自己说句话了，他欢天喜地拿出钱袋，少见的十分大方地说，“不用找零了”，抓了筷子便开始吃这碗江户特地给他点的面，也没注意到筷子都拿反了。
吃到一半，柳杜衡又忍不住抬起头看江户。看着江户细嚼慢咽的样子，柳杜衡从前只觉得他吃的不够痛快，如今看来却有一种……媚态。
是了，媚。江户生了双丹凤眼，此时虽是垂着目，却也能看出他的眼尾上挑，挺翘的鼻子被热气哈的有些许发红，一张薄唇谨慎地吸着面条，不让汤汁溅出，稍微用力一抿，面条便断掉了。
霎那间，柳杜衡的心里也有什么断掉了。
柳杜衡无数次说，自己太粗糙，官场与人情上的事他细致，生活与感情上的事却潦潦草草。
但他此刻却对自己的感情明了得不能再明了了。
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江户说那么重的话了。
因为他不想让他在乎的人卷进那些恶心，肮脏的事情里。
柳杜衡忽然偏过头垂下眼，手微微颤着握不住筷子，眼皮不断眨着。
“走吧。”
江户还是低着头，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淡淡对柳杜衡吐出两个字。
柳杜衡闻到了手帕上的桂花香。
“……好。”
江户走出去了几步，柳杜衡才堪堪挤出一个字，用力握着刀把站起了身。
·
两人在街上先游走了一圈，江户若无其事般撇着那些商铺的位置，心里暗暗回忆图纸上的圆圈，努力将它们一一对应。
“都是饭馆……”
江户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将图纸拿出又仔细看过，发现那些画着圈的标识，正好是这街上的各个小饭馆。
竟有这样巧的事？为何都是饭馆，总不会这图上画的都是杨孜收藏的美食铺吧。
江户想不明白。
疑惑间，江户抬头看了眼柳杜衡，希望他能想出些什么，可柳杜衡却一见到自己的眼睛就立刻撇过脸。
“我已经给你台阶了，你还要怎么样？”江户以为柳杜衡生了自己什么气，语气不善。
“没，我在想。”柳杜衡不知所云。
江户不高兴地撇撇嘴。自己已经算给柳杜衡脸面了，若是换做旁人，江户定是这辈子都不会再与那人见一面了。陈勘就是个例子。
“去百柳街。”
不等柳杜衡回答，江户兀自先走了。
·
百柳街在千棋街东侧，是渝都第三繁华的街道。这里的商铺鳞次栉比，很多富人都住这条街道。
李沃给的图纸上，这条街道上的圆圈标志的数量有大约十家。
街上人声鼎沸，远处有杂耍卖艺和当街说书的，欢呼声和拍掌声此起彼伏，江户看着商铺内的人，忽然大胆起来，想到标了圆圈的商铺内逛一逛，看看到底有何玄机。
“这太冒险了。”柳杜衡一下就否决了江户的提议。
江户的喉结动了动，不说话。
柳杜衡咬了咬腮，只得松口。
“只能去人多的铺内，保险一点。”
江户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看了眼地图后便开始寻找商铺。
找到的第一家店，竟是间首饰铺。
这首饰铺开的很大，顾客多为女性，穿着当下时兴的罗裙，互相给好友佩戴发簪和项链。
思考再三，为了不错过线索，江户咬咬牙进去了。
“两位小郎君看些什么？”
一穿着翠绿色袄裙，手拿着摇扇的美艳女子朗声笑着走过来，眼神在江户与柳杜衡时间穿梭。
“随便看看。”
江户微伏下身回道。
“罗大人，您来啦！”老板娘忽看向门口，见了来人立刻迎了上去。
江户与柳杜衡也回首一看，一位官员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脸上尽是傲慢之色，怀中靠着一人。
那人娇嫩细腻，笑时极具风情，可却不难看出，那也是个男人。
即使渝国内男风极盛，但大多都是人在自家院里养着，这样光明正大领出来的确实少见。
江户呼吸一滞，只见那美人与江户眼神一汇，露出了一个礼貌却娇媚的笑来。
那位罗大人应是十分宠爱那位美人，但凡是他看上的东西，罗大人全都买了下来，还亲自在他的发髻上插了只银簪。
·
出门时，江户感叹世风变化，今日也算开了眼界，正想去下个地方时，却发现柳杜衡不知何时不见了。
江户四处望了望，不见其人，心下正不知如何打算，只过了不一会儿，看见柳杜衡抿着嘴，紧绷着脸，从刚才那家首饰铺出来了。
“人太多，我一时不慎被人隔开了视线，跟丢了你。”
江户正要发火，柳杜衡就开口解释着，语速极快，脸色微红，眼神似有些不自然。
江户“哼”了声，装着极为严肃道，“别再跟丢了。”就撇撇嘴又走了。
柳杜衡看着江户的背影，宽大衣袖下的手，用力攥了攥一只木盒。
那是他为江户挑的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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