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捆人
惊蛰时分,天气回暖,万物复苏。此时的渝都却云迷雾锁,狂风怒号。
渝都内,街上的商铺都急慌慌地关上了门,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不知怕,跑到街上迎风而舞。忽地一物从天而降打在他的脸上,小孩伸手一抹,只抹得一片水渍,便好奇地抬起头,随即拍着小手,兴奋大叫,“雪!”,孩子的父亲忙跑来抱起孩子回了屋。
雪越下越大,城外,一提着刀的浪客抱肘立于凉亭之下,神色平淡地望着天。
这雪来的妖异。
武英殿内,一男子身着孔雀绯袍,直挺跪于堂下,梁冠放置身旁,三次稽首。
“你……你确定……”陈勘从龙椅上起身,脚步不稳,语气惊讶间带着愤怒。
江户面色平静,垂首盯着脚下的红毯,双手却用力握拳,指甲扣得手心见血。
“臣江户在此立誓,今生流浪飘零,永不回渝都。”
陈勘微微启口,却也无话可说。
“原本便是朕……对不住你……”良久,陈勘别开脸,紧闭双目,不敢再看堂下之人。
“圣上,顾全大局。”
“你还信朕吗。”陈勘几乎是喊出来。
江户微微垂目,似想起了什么而笑了笑,道,“臣对圣上,永远忠心。”
江户再顿三首,站起身,退至殿门外,仰头看了这渝都的天最后一眼。伸手接了片雪,雪触手即化,只留一滩冰冷的水顺着江户温热的掌心留至地上,砸了个小坑,下一秒又被雪掩盖,找不见痕迹。
一如他在朝堂。
江户笑了笑,似悲悯哀叹,似如释重负,似得偿所愿,伸手揩了揩眼角,他挺直着背脊,迎着虐雪饕风走出宫门。
那抹鲜艳的红在茫茫白色间终究是黯淡无光,沧海一粟。
三年后。
红日青山,风和鸟鸣。下过雨后,整片树林都弥漫着绿草清香。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骑着骏马飞奔而去,积了水的小路经马蹄踏过,被激起一圈水花。泥点 飞溅至男人飞扬的白衣下摆处,为大片清冷的白色绘制出一幅树木画卷。
行至山腰处,隐约能看见前方有一座小茅草屋。男人又骑近了些,拽了拽缰绳,翻身下马,将马绑在一颗树桩上,拿起刀,向前走去敲了敲茅屋的门。
敲了两三下,门从内虚虚开了一条缝儿。开门的男人模样像是个秀才,皮肤苍白,一股子书生气,眼神却十分犀利。
“找谁?”
男人做了个揖,笑盈盈道:“流浪至此,可否讨碗水喝?”
秀才没回话,却仔仔细细地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这人虽着白衣,但衣领与袖口处污渍明显,不是多日未洗就是不会洗衣服。倒是手里那把刀的刀鞘不沾灰尘,明亮如新,极少有磕碰,应是极其爱护之物。心里为男人下了放浪不羁,为人粗糙的定论,秀才放松了警惕,将门打开了。
“进来吧。”
男人轻声道谢,进了院子。
秀才从屋内拿了碗水,递给男人,男人却并不伸手去接。
“怎么了?”秀才皱着眉。
男人的大半张脸都被斗笠遮住,只露出一张薄唇。只见那唇勾了勾,“江大人,得罪了。”
江户大惊,扔下碗转头便要跑,男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将他的两只手扭到后头,用左手钳着。
“江大人不必惊慌,我不是来要你的命。”
江户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厉声质问道。
“你是谁?怎么找到我的?”
男人笑笑,取下了戴着的斗笠,露出一双桃花眼。
桃花眼同嘴角一起弯了弯,男人一字一句道。
“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柳杜衡。”
柳杜衡拖着江户找到马,从马上的布袋中翻出一捆软绳。一边满带歉意地冲江户道着歉,一边把江户绑了个结实。
“抱歉抱歉,出门急,只带了这个,江大人将就两天。”
江户不可置信地“哈”了声,觉得此幅画面荒诞至极。
柳杜衡内心却得意极了。圣上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却只用七天就找到了江户。心想着这回圣上要是大赏自己,他一定会要那块城南的校场。
“圣上要你找我干什么?”
“……”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回去告诉圣上我死了,然后就当从没见过我。”
“……”
见柳杜衡一直不言语,只专注地绑着自己,脸上还露出诡异的笑,江户内心警惕,只怕柳杜衡其实哪一位旧敌派来的杀手,一时惊了神,慌乱中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你!”
柳杜衡见江户神色痛苦,嘴巴紧闭,还以为他要咬舌自尽,连忙钳住他的双颊,恨铁不成钢道。
“哎呀江大人,何至于此啊。生命是多么的宝贵,就算你不想回渝都,你也不能自杀呀!”
江户狠狠剜了柳杜衡一眼,舌头痛得厉害,不愿再与他争辩,又挣脱无果,只好由着他把自己绑紧,扔到马上。
但江户不会骑马,平衡又极差,刚上马就摇摇晃晃,险些要掉下去,柳杜衡立刻上马坐到江户身后,将他扶住了。有惊无险,江户松了口气,回过神才发现,柳杜衡正以一种奇异的姿态环着自己。
“你非要这么环着我么!”江户咬牙切齿。
柳杜衡点点头,语气认真:“不然我怕你跑了。”
江户被气笑了。气极着“哼”了两声,柳杜衡一扬马鞭,不等江户反应过来,马便受惊向前狂奔而去,片刻就消失了踪影。
天色将晚,柳杜衡没准备赶夜路,他找到一处驿站,要了一间厢房休憩。
“为何只要一间。”
“怕你跑啊,只能委屈江大人和我共住了。”
柳杜衡无视江户的白眼,松了绑他的绳子。
两人用过饭,江户端起柳杜衡泡好的茶,稍抿一口,道。
“柳大人,劳烦你与圣上递个话,就说我双腿俱残,神志不清,已不是能用之人了。”
柳杜衡擦着刀,没抬头,只轻笑一声,说,“欺君之罪,下官不敢,江大人何出此言啊。”
江户顿了顿,直至茶杯烫疼了手,他才不紧不慢放下杯子,双指来回摩擦,语气晦暗,道,“我曾在他面前发过誓,今世,永不回渝都。”
柳杜衡哑然失笑。
江户此誓,陈勘曾与他说过。
官场来往,一场赌局,什么做法都不稀罕。输了,轻则赔官,重则赔命。江户很幸运,只丢了官途,这还是他从来都不稀罕要的玩物。江户十分幸运,现在圣上还要把这他输了的玩物重归于他手。
“江大人……”
“不要叫我大人,”江户似被这几个字惊了,猝然掷下茶杯,厉声道,“我早已不做官了,我如今只是江户。”
柳杜衡挑挑眉,乖巧地喊了声“江兄”,接着道,“立了誓又如何,我就不信这老天会真的因为你违背了誓言而降罪于你。因果报应吗,我才不信这鬼东西。”
江户闻言撇了眼柳杜衡,一双丹凤眼中尽是孤傲。
“你知道我为何立誓吗。”
“我永不回渝都的条件,是要圣上确保无论如何不能牵扯我的家人。柳杜衡,柳大人,你若是有了内心深切爱护之人之物,你便会信了。”
柳杜衡张了张嘴,不置一词。是了,他没有家人,确实体会不到这种愿为之付出一切的感情。
江户喝完一盏茶,起身准备沐浴。
“江户,你今夜讲了这么多,又是誓言又是家人,却丝毫不提枕山栖谷是自己从小的向往,”柳杜衡猛地抓住江户的衣摆,眼神凝重,“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样的生活早就不是你所向往的了。”
“你拒不回渝都,到底是因为你真的不喜在官场沉沦,”柳杜衡挑了挑眼角,嘴角带笑,“还是你太想念朝堂之上以一敌万的快感,近乡情怯呢。”
趁着江户沐浴的间隙,柳杜衡为江户铺好了床,又向店家要了一床褥子和被子打了个地铺,准备今夜就这样凑合过去。坐在茶桌边翘着二郎腿等江户出来,没过多久就泛起困,头不住地点着,好似饿久了终于看见米粒的小鸡。
江户出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可笑的画面。
听见响动,柳杜衡立刻转醒,伸手打了个哈欠。
“江兄真是个细致人,沐浴也要这样久。”柳杜衡粗糙惯了,见了这规矩众多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自然心里有些瞧不上。
什么水要不烫手又不冷脚的,浴桶中要放药包,衣服还得先熏了香,就这样江户还是撇了撇嘴,神色难掩嫌弃,勉强着沐了浴。
江户也不搭理柳杜衡的冷嘲暗讽,径直上了床,将擦得半干的头发梳顺了放置在枕头一侧,盖上被子闭上眼。
“吹灯。”
江户一声令下,柳杜衡又只好乖乖地熄了蜡烛,叹了口气,躺进地铺,昏睡过去了。
黑暗中,江户幽幽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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