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胭脂海棠(40)
高明绥的话一出口,许棠舟就忽地抬起头来,双眼射出箭一般的光。
他就这样死死地看着这位悠游自在的东宫太子,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看来,你也知道些内情。”高明绥对他的戾气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啜着茶水。
许棠舟将视线略微收了一些,面上恢复了沉稳,没有说话。
然而袍袖中的手,却缓缓地探到了背后,距离那把被背在背上的陨铁剑只一掌之遥。
他的全身,都在散发着杀意。
高明绥饶有兴致地看着,把手中的杯子顿在了桌案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镇北公的死,与我父皇有莫大的关联。”
听到此言,许棠舟动了。
他的手如灵蛇一般,只眨眼功夫便反握住陨铁剑。
寒光一闪之后,剑已出鞘,似一截凸出的烛火架,被插入身前的桌案之上。
剑身闪着乌色,直挺挺地立在上头,然而剑尖已经没入木头一指深浅。
削毛断发,不费吹灰之力。
想必杀人斩首,也自可一击致命。
陨铁剑横亘在二人之间,犹如一道天堑。
“我知道所有真相”,高明绥没有生气。
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目中神采奕奕,倒似乎很是兴奋:“许棠舟,与我合作吧!”
这位十分大胆的东宫殿下,用自己的性命测试了眼前人的心性。
铭记父仇,一腔孤勇;生杀有度,恩怨分明。
就算仇人之子近在眼前,许棠舟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
在结果满意之后,高明绥果断地抛出了橄榄枝。
“殿下到底想要什么?”许棠舟抬眼看着高明绥,眼睛眨也不眨。
似乎想要透过这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看清那些藏在头脑里的谋划和目的。
“十八年前,镇北公以身殉国,天下共哀”,高明绥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与之对视:“他本应坐镇帐中,当时为何会突然地率三千军去伏击敌军?
打算伏击本就该是有情报后做的打算,但又为何会死在那里?
战报中说是镇北公坚持了两个日夜,为何援军迟迟未到?
究竟是情报有误,还是……”
高明绥语速愈来愈快,把疑点一个个抛出来,最后敛了所有的笑意,面上是罕见的严肃:“有人故意想让他死?”
许棠舟霍然起身。
他一脸寒意地盯着高明绥,胸中起伏不定:“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高明绥也站起身来,直视着许棠舟:“这些年来,我费了许多功夫,总算追索到一些蛛丝马迹。
诚然,镇北公之死与我父皇有关联,但他并非背后的谋算者,细算也来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高明绥细细地看着许棠舟的脸,见他并未激奋,便继续道:
“当年,我父皇提前收到了塞北有人针对镇北公的消息,但并未细查或者制止。
也许在心底里,他也怕了镇北公,可能还有一丝期盼事情为真。
所以我才说,父皇与之有关联。
但是,他绝对不是背后的操纵者。”
许棠舟目如寒铁。
他看着许棠舟那双冰冷的眼睛,掷地有声:“我不知当初许夫人究竟得了谁的情报或者证据,以至于如此地笃定是我父皇谋划了了一切。
镇北公确实是军功矍铄,在朝堂之中手握大权,就连父皇也对其忌惮。
可就算是这样,他毕竟是镇守塞北的定海神针,在当时突厥连年进犯的情况下,镇北公若是死了,天下不稳。
我父皇就算再怎么昏庸,也绝不会拿整个天下来游戏。”
高明绥话锋一转,说起了往事:
“你从出生到现在,身边总是有大大小小的刺杀事件,尤其是幼年与水胭月在寺庙那次,几乎身死。
那你是否想过,镇北公已死,朝政大权得归。若真是我父皇做的,他又何必再跟一个年幼孩子纠缠?”
他伫立在那里,坦然而笃定:“许棠舟,你找错了仇人,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许棠舟的瞳孔瞬间放大。
他的手死死地握着,贴近腰带。
在那里,还贴身放着一封已经起了毛边的信件。
就是当初镇北公身死的消息传来时,被人秘密从塞北送到身怀六甲的许夫人手中的,那枚蜡丸里的密信。
信上之仓促地写着一句话:“主忌臣死,小心!”
也就是因为这封密信,许夫人受了刺激产下许棠舟,并从小把他护得严实,唯恐其遭受与父一样的命运。
自小,许棠舟便从母亲口中知道,自己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
所以必须也只能做一个男人,继承许家的血脉,为父亲洗清这滔天的仇恨。
仇人,就是当今的圣上。
可今日里高明绥的一番话,却又把所有的过往都推翻了。
往事再起波澜,前因后果迷雾重重。
“你所说也只是推测”,许棠舟冷眼看着高明绥,声音干涩:“并无证据。”
“若是绝对的死证,我确实没有”,高明绥手入袖中,缓缓掏出一物:“可是,你不妨先看一看这个。”
那是一块已经泛黄的白绢布,上面写满了字。
就听高明绥说道:“这便是当年朝廷收到的,有人针对镇北公的讯息。”
许棠舟细细地看着,上面确实与他所说一致。
“许棠舟,你错了太多,如今暗地里的那些布置休要再用”,高明绥眼睛眯缝起来:“父皇已经有所察觉。
你惹怒了他,很危险。”
许棠舟默默地收起布绢,沉静片刻:“殿下开始所说的合作,又是什么意思?”
他此时心内惊涛骇浪翻涌,关于父亲,关于密信,关于十八年前的真相。
而错综复杂的局势让一切都变得危如累卵,许棠舟本以为已经看清了这位东宫太子,以为他频繁地向自己示好是为了夺权,是想除掉老皇帝,早些登上皇位。
可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那他这样地谋划,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回塞北之后,调查镇北军,里面有与突厥联系的内应”,高明绥眼睛亮起来,很是认真:“许棠舟,朝堂之中隐藏着也许不止一个暗影。
我要查出当年是谁里通外国把镇北公害死,要揪出那个祸乱朝纲的罪人。
肃清本元,保我汉家不受外辱。”
他将身子探了出去,面对着许棠舟只一掌的距离,目光灼灼:“如今,我只信你,我希望,你也可以信我。”
高明绥伸出一只手。
信,还是不信?
许棠舟看着近在咫尺的高明绥,提起桌上的剑来倒插入鞘内。
剑刃寒光闪过,屋宇肃杀消解。
他右手伸出,握上了高明绥的手:“好。”
二人相视,正式结成了同盟。
沉重的往事被抽丝剥茧地解开一角,许棠舟内心如海潮翻涌不休。
高明绥也不说话,静静地独自品茶,任由他在那里思考。
此时窗外月色入户,澄明如水。
银色的月光照在许棠舟的脸上,玉一般的面容倒似冰做的,即便是皱着眉头,也是透着一股子英气。
高明绥略略地抬眼看着,一会儿竟挪不开视线了。
可惜啊可惜,这般心智、品性、能力、容貌都绝好的人,喜欢的是女人。
高明绥想到许棠舟对水胭月种种的重视与护佑,有些感慨,不由提醒道:“你抢了我的太子妃,母后那里可是生气得紧。
只怕将你赔给我,才能抵消这桩事情的余波。”
他笑意盈盈,看起来像是在打趣。
许棠舟心中一紧,目光斜视着看过去,面上并无表情。
“哎呦,你总是这样严肃”,高明绥连连摆手,看起来温文尔雅,只不过那话怎么听怎么地透着股子玩世不恭:“玩笑,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不过你那新婚夫人真的惹了母后的怒气,你又惹了父皇的猜忌。
你们两口子可是得罪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跟女人,以后须得小心着点儿行事。”
他的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地掺杂在一起,让许棠舟心中起疑但也有了顾虑。
本来想着就此与水胭月分别,这样看来,留她在长安反而是处于危局之中了。
因为自己,她也会受到牵连跟算计。
许棠舟并不能完全地就相信高明绥,但事关水胭月,他不得不把最坏的情况预测到底。
高明绥若是知道许棠舟这样想,肯定要喊一句冤屈。
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今天子多年来也没能揪出那条妄图颠覆朝政的毒蛇来。
作为东宫太子,他必须蛰伏着找齐人马,一击即中。
许棠舟因为父亲的血海深仇,天然地就跟他是在同一战线的,结成联盟才够稳固。
他已经决定跟这位少年将军合作了,自然是希望许棠舟能没有负担、心无旁骛地抓出内鬼来。
如此,水胭月就是个最大的变数,她的事情会左右许棠舟的行动,所以这才出言提醒。
毕竟身处长安,又跟许棠舟有夫妻的名义关系,她已然已经是身处龙潭虎穴而不自知。
高明绥不能容忍事情出现意外。
“小心你的那些叔父们”,高明绥站起身来,经过许棠舟的耳侧小声地说。
随即他错过身去,向着门边闲庭信步道:“走。”
屋顶上瓦片簌簌,像极了小雨嘀嗒落下的声响。
那是许多人踩在上头的声音,能蛰伏许久隐匿身形,看来太子的这些护卫们都不简单。
许棠舟蓦然回首,看着高明绥离去的背影。
小心叔父们……
他的意思是,父亲的那些老部将里,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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