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胭脂海棠(31)
在听到许棠舟要迎娶自己女儿时,水夫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一方面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迎来片刻的轻松,因为月儿如愿以偿地将嫁给她喜欢的人,那么就不会走上郁郁寡欢的毁灭。
但作为一位母亲,水夫人还有很深的忧虑。
她依然记得在封侯大典前,自己去找许棠舟商议时,他分明地说过不能娶月儿。
在那样紧急的时候,他还咬牙坚持着不娶,也许只能印证一件事——许棠舟有绝对不能娶水胭月的理由。
一个,比命还重要的理由。
这个无人知晓的理由,就像是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掉落,造成可怕的后果。
水夫人为此而辗转难眠。
更何况自己的夫君还说过,许棠舟在朝堂似是有些艰难,那么,若是月儿嫁了他,未来又会如何?
真是一团乱麻,让人左右为难。
她愁眉不展,暗自焦虑不已。
瞅着铜镜里自己无神的面容,水夫人也只能拧了拧眉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毕竟今日里自己那位姑爷,就要来提亲了。
“娘亲,娘亲,人来了!”水胭月的声音轻快如飞鸟,扑棱棱地就飞了进来。
紧接着轻盈的脚步近了,房门被推开,少女绯红的脸颊出现在门边上,因跑得急了带来的气喘还在持续。
见着了坐在梳妆台前的母亲,水胭月双手环抱住她的脖子,脸贴了上去撒着娇:“娘亲快出来吧,人都到了呢!”
看着自家女儿的娇憨模样,水夫人噗嗤一笑,暂时地把烦恼抛却脑后,点了点她的额头:“跑什么跑,没个文静的样子,回头让人家笑话。”
“哎呀”,水胭月晃着身子,口中连连催促:“那不是让人等急了不好么,娘亲,娘亲~”
说着拉起水夫人的手就要往外走。
“先别急,娘问你一件事”,水夫人坐在椅子上不动,握着女儿的手紧紧的,看着她的眼睛面上很是认真:“月儿,你真的想好了么?”
水胭月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她的脸瞬间升起红云,比海棠的胭脂色还要明艳。
被水夫人殷殷目光注视着,水胭月也感觉到了母亲握着自己的手是如此地紧,那双眼睛里有数不尽的忧虑。
抿唇沉思片刻,她看着母亲的双眸,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娘亲,我喜欢他,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着。
纵然前途艰难万险,我亦是非他不嫁。”
她说得坚决,一字一顿地都是认真。
水夫人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目光闪动,她终究还是站起身来,握紧了水胭月的手,走出门去。
前厅里。
水夫人到的时候,许棠舟正坐在椅子上,与一个媒人在等候着。
水侍郎则端坐在主位上,不紧不慢地呷着茶水。
见夫人到了,水侍郎极快地与其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坐到一处,均用审视地目光看着许棠舟。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就连素来镇定自若、见惯了沙场的许棠舟都不由地生出一股子无措,心里竟久违地紧张起来。
他肃然起立对二老施了一礼,而后不动声色地给媒人使了个眼色,媒人很是熟稔地迎上前去,热络地说起了两个年轻人的庚帖八字。
在她的口中,是男女八字相合天造地设,注定了喜结良缘、儿孙满堂。
听着媒人的话,又有大师所批朱字,对于这桩婚事水夫人心里好歹有了些安慰,眉头也舒展不少。
接着许棠舟命人将聘礼一箱箱地松了进来,丝绸布匹、玉器珍玩无数,价值连城。
仆役络绎不绝地进,光是搬东西就搬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所有礼品都齐了,厅前的空地已经满满当当全被占据。
水侍郎扫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这位未来姑爷还算是诚心诚意。
就连忧思重重的水夫人也不由地晃了神。
等到交了过书,许棠舟郑重地从水侍郎手中接过了回帖,文定就算是完成了。
水胭月偷偷地躲在墙角看着,见他手足无措的笨拙模样,反而笑得开心。
她向着感应到视线的许棠舟调皮地眨了眨眼,露出颊上浅浅的小梨涡。
少女的笑扣响了他的心扉,又是一阵温软悸动包裹着全身,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一同地笑。
于是嘴角也翘起,许棠舟在自己还未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在微笑着。
春意浓,少年人的爱情在脉脉不语里互相靠近。
等到所有的礼节都完成,许棠舟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但就在他欲转身时,就听得水夫人的声音入耳:“棠舟,我有话跟你说,你且过来。”
许棠舟看着她,就见那满是复杂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自己,似是想要透过躯壳来看穿些什么。
“我今日只问一句”,水夫人牢牢地看着他的眼睛,深吸口气:“许棠舟,你对月儿是否真心?”
她神情肃穆,眼睛一眨不眨。
许棠舟心内暗叹,他知道这是水夫人在向自己要一个保证。
可是,自己这副模样,又能保证什么呢?
明明也很想要正大光明地娶月儿为妻,明明也很想要和她共赴余生、生儿育女,可这一切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祈求。
是自己穷尽此生,也完成不了的奢望。
许棠舟的心里生出一丝畏惧,他怕了水夫人的那双眼。
更怕,某一日所有真相都暴露出来,水胭月将永远地厌弃自己。
我能给的,只有一场虚假的幻梦。
我能给的,只有此生远远的守望。
我能给的,是让她不被束缚,然后自由地选择余生如何度过。
媒人的话还回荡在耳际:“小姐和侯爷,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会喜结良缘、儿孙满堂!”
喜结良缘么?
儿孙满堂么?
许棠舟苦涩不已。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先是娶了水胭月让她不必被迫嫁给太子,然后再与之和离。这样,他的月儿就能活下来,就能重新地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她会再遇着一个情投意合的男子,也许她会和其他人共结姻缘,晚年来儿孙绕膝。
水胭月的未来有千万种可能,但那些可能里,只有微茫的一条,与许棠舟有关。
他所能做的,就是推她离开自己。
就算此生无望,只要她开心,他便一切都值得。
想到此处,许棠舟神收敛起了全部的脆弱和苦涩,他看着水夫人殷切的目光,郑重承诺:“我必待月儿如命,护她一世周全。”
水夫人直直地看着他,但无论她怎么探究,许棠舟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全都是诚恳和认真。
他没有说谎。
于是提着的心收了回去,无论如何,眼前的年轻人对于女儿来说,似乎都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罢了。
既然已经确定,又何必再纠结?
想到此处,水夫人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她向着许棠舟微微颔首,而后目送他离开。
许棠舟走得很慢。
他有满腹心事,却不知该向谁说。
许棠舟御前请命求娶水胭月的事情,早就成了长安城里的新闻。
众人纷纷侧目,无不为其敢抢太子妃的胆魄而敬佩。
当然,这个新闻对许多女子来说,侧重点并不在于“御前请命”,而是在于“侯爷娶妻”。
玉面将军要娶妻了,但新娘不是我,怎么想都是一桩惨事。
无数对许棠舟爱慕的妙龄少女,心碎了一地。
就在许侯爷的大婚即将到来时,长安城里又有了件大喜事。
陛下最宠爱的女儿——玉章公主,竟也同时许配了人家。
说来也巧,这位即将迎娶娇媚公主的驸马爷,却也算是许棠舟的熟人了。
就是那个在倚红楼里,被踢断了肋骨的张公子。
张公子本就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当初招摇撞上了许棠舟这个护人心切的杀神,也是他倒霉。
不过毕竟他的爹是吏部尚书,据说当朝尚书令年岁已高,或许就快隐退了,张尚书就是下一任尚书令的人选。
做了尚书令,也算是文臣中极其靠前的佼佼者了。
如此说来,张公子倒是因为投生了个好爹,所以才能娶到公主。
虽然小道消息沸沸扬扬,都说是张尚书正得君心,所以其子才获此良机,但许棠舟更愿意相信,这里头定然有那位深藏不露的太子的手笔。
高明绥实在是个城府难测的人,而玉章公主偏要趾高气扬地和他作对,光靠着点小聪明又怎么斗得过他?
在许府中的那次,玉章公主扮作小太监跟了去本就不合规矩,又在大臣面前面目狰狞地嘶吼失了皇家风范,惹得皇帝厌弃。
所以就趁她病,要她命。
而皇帝也许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女儿嫁的人是不是一个纨绔,对于他来说,只要做到利益最大化,一切都可以作为筹码。
嫁了一个跋扈的公主,既能避免她因为不满许棠舟的婚事而闹事的可能性,又能收获一个稳步上升的朝廷重臣,何乐而不为呢?
或许高明绥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借着东风,一举扳倒了处处作对的玉章公主。
连带着她的贵妃娘亲也受了冷落。
一箭双雕。
许棠舟思虑了一番后,大抵猜测出了高明绥的做法。
不过他倒也庆幸,抹除玉章公主这个人,也让自己少了个麻烦。
至于玉章公主要嫁给纨绔张公子?
许棠舟冷笑一声。
他可从未忘记,曾经有个叫做凝兰的女官,暗地里差点害死了水胭月。
就算这次高明绥不出手,他早晚也要跟玉章好好算算这笔账的。
许棠舟眼中寒厉升腾,冷入骨髓。
就在这样的氛围里,大婚的日子逐渐地近了。
直到还余下三天。
这一日,许棠舟试穿着成婚时要穿的礼服,绯红的袍衫剪裁得体,他穿在身上,被映衬得愈加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但试穿了却不算结束,还有媒人跟管家跟在边上,一遍遍地说着大婚时的流程跟礼仪。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个时辰才完,后来还跟着练习了几遍,直让许棠舟疲累不已。
抚摸着腰间那块太子所赠玉佩,他心内五味杂陈,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婚既有迷幻而渺茫的期待,又有清醒而理智的痛苦。
期待着与水胭月情誓三拜,结成连理。
痛苦着该和她保持距离,不能也不该靠近。
时时念念,不知如何自处。
在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礼仪动作的过程里,许棠舟逐渐地恍惚。
当他脱下婚服时,外面已经是夜晚,月悬在天。
暗暗地叹了口气,许棠舟推开了卧房的门,但随即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眼睛瞬间凝神,机警地望向床榻。
柔软的锦被咕噜咕噜地卷开,一个小脑袋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竟是个四五岁大小,唇红齿白的小男孩!
小男孩边打着哈欠边揉着眼睛,嘴角迷迷糊糊地留着哈喇子,整个人像只刚睡醒的小狗。
“你是谁家孩子?”许棠舟问。
小男孩醒了一些,他脸颊鼓鼓的一团,眸子像是一对黑色纯净的琉璃珠,好奇地歪着头看向门边的许棠舟,样子颇为可爱。
而后他眨巴着眼睛,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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