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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温听澜进入病房,走近了,就发现单京雅在小幅度地发抖。

        单京雅妆容已卸,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上无妆也无暇,没了色彩矫饰,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瞳仁显得更大更黑了,无助地张大着,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愣愣地出神,空洞而麻木,却又有什么在晶莹发亮,好像随时会滚下泪来。

        被单披在她的身上,瘦弱的身体被包裹,好像才勉强产生那么一点莫名的安全感,可是仍然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本能,颤抖着。

        温听澜想起暴风雨天里被雨水淋湿、又被闷雷声惊吓,把头埋在湿漉漉的翅膀下瑟瑟发抖的小小雏鸟,这一刻他们很相似,都这样脆弱而无助。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结果又出了这种意外。

        单京雅根本没注意到温听澜的靠近,她眼前出现了某种幻觉似的场景,她看见自己身上沾着红色的液体,洗也洗不掉。是血吗。空气里的腥味浓重,腐臭的味道好像从腐朽的灵魂上飘来的。

        她看见一双双眼睛,冷漠的,关切的,愤怒的,疯狂的……不一而同。它们或是高高在上,宛如更高一级的存在如视蜉蝣般俯瞰单京雅,或是如深深扎根在脚下地底,如粘稠烂泥一般拖着人肮脏地下沉。

        哪里都是脏。哪里都让她不安。

        一双双假脸漂浮在她面前的虚空中。她身边没有别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从来就要独自面对。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向来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公众人物其实是一种地位很高又很低的矛盾存在。虽然鲜花锦簇,身在衣香鬓影的名利场,光鲜亮丽地在众人面前现身,被万人所知,名利双收,但与此同时,这种名气也给了万人随意评价的权利,他们不认识你,但却可以凭借网上获取到的信息,笃定地说你是他们所以为的那种人,谩骂诋毁和夸奖欣赏从来都是相伴相生的。

        有利就有弊。一件事若是有利无弊,那恐怕人人都会趋之若鹜,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可即便是弊,她作为一个明星,在大众的评判标准下,赚了那么多钱,被骂两句算什么?

        单京雅也曾经尝试过不去管别人说什么,她把自己扔到如同真空无氧的环境里,隔绝人群和流言,可是刻意忽视,反倒暴露在意。

        他们可以说得那么难听,那么言之凿凿,恶言化为无数利剑,带着极端的怨毒和憎恶向她袭来。她想忽视那种感受,可是就像是刀子割裂皮肤必然会带来身体上的痛感,她不是木头人,她没法不疼。

        温听澜的手落到单京雅的肩上时,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遭电击一般。她的瞳孔仍然失焦,看着温听澜的眼神也在颤,睫毛扑簌簌地上下抖动,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惊恐发作的样子。

        “是我。”温听澜轻声说。

        单京雅小幅度地一下一下抽着气,似乎还没有回过神,瞳孔瑟缩着,温听澜的手没有移开,而是顺着她的背部轻柔且耐心地拍着。

        这其实是个哄小孩的动作。

        她一边拍着帮她顺气,一边不断地告诉她:“没事了,没事了,现在你在医院里,你很安全。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已经过去了。”

        单京雅刚才的样子,很明显就是还沉浸在之前的意外事故里,虽然那泼油漆的狂热粉丝已经被带走了,但她还没有走出来。惊恐发作的人往往会掉进自己想象之中的险境里,强大的幻觉和现实难舍难分,因此需要有人引导,帮助和暗示他们区分现实和想象。

        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之下,过了一段时间,单京雅才慢慢回过神来,呼吸的频率也慢慢正常和缓下来。

        “温……”她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温听澜移开手,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看她小口小口地喝掉了。

        温听澜继续给她心理暗示:“今晚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要给自己心理负担,不要一直去想它。”

        跟单京雅重逢之后接触下来,她明白她现在的性格和问题是什么,人现在的一切都是由她的过去塑造的,一个又一个创伤的结果就是一个外表伤痕累累、内在岌岌可危的人。

        流言蜚语当然是精神创伤,今晚的意外也是。

        “是我……不够强大。”单京雅垂着眸看向地面,艰涩地开口。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里,那帮急着想拍个大新闻的记者被赶走了,这时候四下寂静一片,单人病房里只亮了一盏灯,微弱的光芒把黑夜照亮了一小片,其他的地方都是昏暗,只有单京雅的半张病床上是亮着的。

        这黑暗和寂静莫名让单京雅觉得安全,只有这一小片供她容身的光亮也让她觉得安全。

        可又觉得奇怪。往常她一个人的时候,不管是面对空荡荡的公寓,还是虚空之中的冷眼和假面,她只有感到彻骨无边的冷。

        此时不一样,此时她不是一个人。

        温听澜的目光很安静,这么专注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好像你有无边无际的委屈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倾听和安慰,病房里唯一一盏亮着的灯发出的微光好像都被她收拢在了眼眸中,里面藏着一个包容且温暖的港湾。

        旁边有专门给陪护家属准备的床凳,温听澜随手抽了一个过来,坐在了单京雅的病床跟前,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单京雅看到她双手交叉搁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地听她说话,想到这双手刚刚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连落下的时候力度都很温柔,就像在对待一个小婴儿一样。现在她收回了手,一种被冷落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在见到人的第一刻克制住扑进对方怀里的欲望的。

        单京雅垂下目光,慢吞吞地开口,声音带着委屈柔软的鼻音:“哪个明星没有被骂过?可是他们也没有个个都像我这样脆弱,他们都能承受,为什么我不行……是我太没用了,还麻烦你这么晚了还要跑一趟。”

        “不麻烦。”温听澜说,“你是我的病人,我该对你负责。”

        她又说:“你没有必要去和别人比较,你也不是没用的。”

        心理医生扮演着引导病人自我接纳的角色,但这同时意味着,他们要在病人接纳自己之前,先作为一个旁观者接纳病人的一切。

        “你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获得这样的知名度,这不是换个人就能做到的。你也不是别人,别的明星能做到你就一定要做到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而且今晚的事也不是你应该承受的,在网上随便骂几句只能叫没素质,但往人身上泼油漆不是,这叫寻衅滋事,犯法。”

        温听澜看了眼时间,太晚了,本来单京雅今晚就已经受了惊吓,精神衰弱,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了。

        她于是问:“之前的药,你带了么?”

        单京雅摇摇头。

        温听澜想了想,这么晚了,医院里不像白天值班的人那么多,要是现在去开药太麻烦了,她于是拍了拍单京雅的肩:“你今天太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

        单京雅躺下了,但是还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温听澜。

        温听澜说:“闭眼。”

        单京雅不想闭眼,因为睁开眼睛能看到温听澜,可是闭上眼睛,却会看见黑暗里无数个假面。可是当她这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些东西全部消失了。

        温听澜没有停止说话,她仍然在断断续续地轻声说话,讲的不是什么睡前故事,而是给单京雅积极的心理暗示,让她脱离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些危险,这更像是一种初级的催眠,却比哄睡还管用。

        沉入梦乡的时候单京雅想,温听澜比那些白色的小药片还管用。

        温听澜看见单京雅的呼吸平缓了下来,肢体放松,完全睡熟了,才站起身来,她给单京雅拉了下被子,把她打着吊瓶针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才起身离开。

        她离开了病房,但却没离开医院,而是暗自走到休息区,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咖啡,拉开易拉环一边喝一边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每一层楼最顶端的阳台。

        看着沉沉的夜色,她仰头喝完了咖啡,哐当一声,把空瓶扔进了垃圾桶里。

        “学姐,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温听澜转过头,看见裴芝,问:“都这个点了,你还没走?”

        按理说她应该是有些惊讶的,但是她也累了,已经没什么力气惊讶了。

        “嗯。”裴芝点点头,靠近她,“学姐你不准备回家吗?”

        夜风有点冷,温听澜把手插进口袋:“不走了,在这看着。”

        单京雅看起来是稳定下来了,但这也许只是暂时的。

        裴芝说:“那我陪着学姐吧。”

        温听澜笑了一下:“你明天不是也要上班?”

        裴芝:“可我不放心,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温听澜说:“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又不是病人。”

        哪怕能有空和温听澜在这里静静地说会儿话,裴芝也是乐意的,她这一个月能见到她的机会太少了,听到她这么说,裴芝很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学姐,是那个病人的情况不太好么?”

        “我之前也是接触过这个病人几天的,学姐你可以和我说说。”

        裴芝执意不肯回去,温听澜也不勉强了,她吐出一口气,跟她聊起来:“我觉得现在心理咨询常用的叙事疗法或许并不太适用于她。”

        “我们让患者接纳自我,接纳过去和不完美,或许会让他们一直关注于过去的阴影,承认精神创伤的存在并接受它,那么人的注意点就会一直在精神创伤上,如果他们就是无法接纳呢?”温听澜继续说,“习惯根深蒂固,思维的习惯也是如此,改变是一件困难的事。那么如果我们告诉他们,那个他们陷入的困境、那些精神创伤并不存在呢?”

        裴芝一怔。

        单京雅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熟,天边打了一个闷雷,便把她惊醒了,她猝然睁开眼睛,看见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唯一一盏灯发出微弱孤单的光芒,温听澜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空空如也。

        她顿时浑身又变得紧绷起来,着急忙慌地推开了被子,下了床,甚至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正当她要往前走的时候,一股力量带着刺痛感扯住了她,单京雅一看,原来自己的手背上还带着针,吊瓶里的葡萄糖还没打完。

        她顾不上许多,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氧气开始变得稀薄,她把输液架一拉,滚轮滑动跟着自己走,四处张望着寻找温听澜的身影。

        “……这是阿德勒的观点吧?”裴芝听完温听澜的看法之后,微微皱起眉,“要不要问问老师,跟他沟通一下?”

        温听澜现在也只是个想法,有些疲倦地点了个头。

        沉默突然弥漫开来,裴芝见她正事已经讲完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个话头:“学姐还记得欠我一个答复么?”

        温听澜扭头看向她,眼中带着微微的疑惑。

        “学姐不会真的忘了吧?”裴芝有点委屈的样子,“我鼓起了好大的勇气表的白呢。”

        她重新复述一次,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其事:“学姐,我真的很喜欢你,上个月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我说过,哪怕不能立刻在一起,也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好么?”

        温听澜眉头微拧,露出了抱歉的神情,笑了一下:“我是真的没印象了。”这一个月忙忘了。

        “那——”

        裴芝刚想问那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就看见温听澜的注意力被自己的身后所吸引,话音戛然而止,也扭过了头。

        单京雅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纤白的锁骨从领口露出来,漆黑的一双眼中仿佛什么情绪都有,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就这样注视着她们。

        单京雅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所有场景都在失去颜色和形状,声音也消失了,世界寂灭了,只能听得到那一句真诚的告白。

        “学姐,我真的喜欢你。”

        这样的表白,这样炽热又无畏的少女心事,她曾几何时也有过相同的心路历程。她的世界天旋地转,她好像已经听到温听澜用那样平静又让人心动的声音说“也行”了。

        单京雅如同高空踩空一脚,眼前一黑,平衡骤失——

        吊瓶轰然倒塌,碎片飞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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