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次日。
温听澜第一次睡到这么迟才起床，彻底把前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睡眠全都一次性补了回来。她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收拾了一下，简单吃了点东西。
这么多天她都没去过诊所，因为天天需要到单京雅的公寓□□的缘故，她原本手上的病人也转给了别的医生。
今天算是个短暂的一天假期，但是温听澜补完了眠，发现自己除了工作之外竟然贫瘠得无事可做，所以就夹上了那本最近在读的《个体心理学的实践与理论》，还是出门去了诊所。
自从裴芝向温听澜表白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这期间她在诊所见到温听澜的次数寥寥无几，在网上聊天对方又总是没聊几句就没了下文——温听澜并不喜欢长篇大论地在网上和别人聊天，尤其是在没有正事的情况下。
对方从来没有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裴芝几乎觉得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难道那天晚上她喝多了，记错了，其实根本没有表白？
今天听到温听澜来诊所的消息，她又是惊喜，又是几乎想立刻想向人问个结果要个说法。但无奈自己手上工作太多，来访的患者还排着队等着——温听澜之前推掉的工作由诊所剩下的几个医生平分了，她忙得走不开。
只能趁着去倒茶水的空隙之间，她瞧了瞧温听澜诊室的门，探头问道：“学姐，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温听澜没什么事，神色如常地说了句“好”。
还有两三个小时才下班，裴芝几乎有点坐不住，到了点立刻站起身来收拾东西，从来没下班这么积极过。温听澜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两人去了周围一家环境很安静的私房菜馆。
裴芝问：“学姐你想吃什么？”她把菜单递给她。
“随便。”温听澜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重新看向她，“有话跟我说？”
单京雅坐在保姆车里，身上裹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毯子底下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抹胸连衣裙，□□半露，明艳动人。她今天妆造做了三个小时，从头到脚都精致得挑不出一点错，她适合浓妆，此时黑色的全包眼线将她原本精致的眉眼勾勒得更为清晰，红唇雪肤，实在是风情万种。
在家休息了将近一个月，好久没出来活动，单京雅觉得竟然有点陌生感。
今天是她之前拍摄的一部电影的发布会，之后可能还有首映礼和路演。这才开了个头，单京雅就不想干了。她想回到只有自己的公寓，坐在餐桌前静静地吃完一顿饭、站在窗前静静地发一整天呆。总之，不是这里。
看她有点神思不属，祁苏苏问她：“饿不饿？你今天吃东西了么？这发布会期间可没法吃东西。”她怕单京雅低血糖晕在那。
单京雅说：“吃了……草莓蛋糕。”
昨天温听澜做的蛋糕没有吃完，被放进了冰箱里存着，单京雅不想浪费，所以早上和中午分别切了一块蛋糕吃，到现在嘴里还是甜腻腻的草莓味和奶味。
祁苏苏这才放下心。
车开到了会场，单京雅脱下了披在身上的毯子，傲人的身材便展露无遗，单京雅缩了一下，不是很喜欢穿这样低胸的裙子。单京雅的身材凹凸有致，自从出道以来就是以明艳大气的人间富贵花形象出现在大众面前，每次出席活动，造型师给她搭配的衣服也都会相对应地展露她这方面的优点。
虽然穿过很多次这样的衣服了，但单京雅还是并不喜欢，她将垂在脑后的长发拨到胸前，试图遮掩一点。化妆师又拿着粉扑按在她脸上，给她补了补妆，祁苏苏问单京雅：“真的可以吗？”
单京雅垂着眼：“放心吧，苏苏姐。”
“我又不是刚出道。”
话虽如此，出道时她又没有现在这样的心理问题，祁苏苏是担心她的状态，上次参加那个杀青宴不就结果不太好吗。这一个月她没有经常拜访单京雅的公寓，对她的状态的了解还停留在之前那个歇斯底里拒绝交流的那种偏执的阶段。
担心是担心，可到底都到了这儿。单京雅轻轻摇了摇头，车门被拉开，她抬手微微遮着胸口，另一只手拎着厚重蓬松的裙摆，高跟鞋踏出了车外。
咔嚓咔嚓咔嚓——
各大媒体和记者早已等候在会场外多时，看见单京雅从保姆车上下来，镜头顿时齐齐对准了这边，闪光灯响成一片。
单京雅顿时又有了无所遁形的感觉，那些黑洞洞的镜头对准自己，像是一个又一个枪孔和炮口，人们的眼睛藏在后面，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她踩着高跟鞋，端着面无表情、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内心却像在那些目光之下慢慢腐烂凋谢的一朵花。
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是深海里的美人鱼，不幸来到人间，每一步都在品尝痛苦，可是总有一天，她会化为一堆雪白泡沫，不为人知，无人在意，浮荡席卷飘入海中。
当明星就免不了被拍照，私人空间被挤压，被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单京雅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这一路她走得有些艰难，进入后台时几乎像是鸵鸟找到了沙坑一样，是躲进去的。
她坐下来，掐着自己的手腕，发现自己脉搏和心跳都很快，呼吸有些急促，抬头看向镜子，即使被粉底遮了一层，还是有些不正常的微红。
休息室并不是单京雅一个人的，她正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就听到旁边响起一道声音：“哟，这不是我们的红人嘛！”
单京雅扭头一看，那男人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椅背上，语气调笑：“恋情热搜挂了快一周了啊，真是好大的排面。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你的皮肤又好了吧，看起来白里透红的，这颜色不像是腮红打的，像是自然生的一样。”
这男人是之前和单京雅合作过的，叫张硕，跟单京雅如今的咖位差不多，是个二线，同时也是这次发布会的电影男主角。单京雅跟他之前演过情侣，知道他人不坏。
但就是嘴欠。
“我是不是得祝福你了？”张硕故意笑道，“祝99啊。”
单京雅本来心情和状态都不好，还听到这么阴阳怪气的话，她额上冒出一排青筋，忍无可忍道：“你有病？”
张硕夸张地叫一声：“干嘛这么凶啊？你——”
他正还想再调侃两句，却看见单京雅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得要命，忍不住拐了个话音，问道：“你、你没事吧？”
单京雅没什么力气地瞪了他一眼。
张硕看她的模样实在不对，也不敢再说了，从旁边桌子上拎过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颤颤巍巍地递给女王陛下。
单京雅接过，喝了一口水，沉默下来。
后台的人也不少，她能听到走廊上有人推着衣架，有人在核对流程，门被用力推开又关上，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嘈杂纷乱……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了，像是贴着耳膜发出来的，鼓鼓震动着，单京雅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背发呆。
苍白的皮肤之下隐约可见纤细的血管如网络般分布交叉，又如淡青色的山峦起伏绵延。
单京雅突然特别想见温听澜。
想要看见她永远平淡无波的淡漠双眼，好像一切的事情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都不值一提，都显得渺小，哪怕身处闹市，那种眼神也会给人安静的力量。
但是不能。最快她也要等到明天温听澜上门的时间，才能见到她了。
张硕看她不说话，又看她状态不太对劲，道：“小道消息不会是真的吧？你得抑郁症了？”
“……”单京雅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滚。”
“别这么绝情嘛。”张硕说，“过几天又要进组了，那个新的电视剧我们还要第二次合作呢。”
休息室的门在此时被推开，有挂着工牌的工作人员来通知他们可以上台了。单京雅站起身，把那瓶水搁回化妆桌上，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抚平褶皱，往外走去。
张硕优哉游哉跟在她身后，低声说：“你这人怎么不识好人心啊。我是想提醒你，秦皓禹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他可是出了名的玩得花，绝对不可能做到专一，只有你一个人。而且……”张硕压低声音，“而且他跟你谈，不过是为了热度而已，你的咖位可比他高，他不过是个刚出道的糊逼，就指着抱着你的大腿往上爬，这是蹭你热度呢，到时候分手了，男方倒是没什么损失，但对女生就不一样了，你可别傻。”
张硕和单京雅也算认识有段时间了，虽然单京雅不太爱搭理人，但两个人演的是荧幕情侣，对手戏很多，不可避免地有些接触，他知道单京雅和外表看上去并不一样，和网上说的更不一样，完全相反，她在娱乐圈里纯得有些过分了。张硕忍不住像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这些你不知道，我得告诉你，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单京雅偏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困惑，又带着几分恼火，又骂了一句：“你有病？那都是炒作，这么明显，你瞎了，看不出来？”
张硕：“……”
他的一颗老父亲心被扔到了风里，碎成了渣。
“那也不划算啊。听说他的团队媚粉有一套的，他私底下还睡粉，他那女友粉的群体可疯得很……”张硕还在喃喃自语，单京雅已经先她一步，拎着裙摆优雅地上了台。
电影发布会其实还好，有导演有主持人还有别的同行演员，需要单京雅说的话并不算多，能应付过去。单京雅端着一张笑脸，快笑僵了，才挨到结束。可是结束之后，还有媒体记者的提问环节。
“请问单京雅小姐，最近和新晋小生秦皓禹的恋情，是真的么？”
其实应该能料想到的问题，但是单京雅没准备，这话迎面砸来，她哑口无言。其实团队的意思当然是四两拨千斤，不承认也不否认，那一套老套说辞早有模板，已经被用烂了，但单京雅就是突然接不上话了。
指甲陷进掌心，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对导演和张硕的提问就全是关于电影、演技和以后的事业发展的，可到了她这里，就好像除了恋情，再没有什么别的值得问的似的，所有问题都围绕着她的感情生活。
单京雅没回答出什么，张硕帮她解围：“怎么没人关心我谈没谈恋爱啊？我最近也谈恋爱了，你们没掌握到这个小道消息吧？”
媒体立刻转向他，穷追不舍地追问。
张硕哈哈一笑：“之前的对象是御坂美琴，最近的老婆是神里绫华。”
“……”
这个重度二次元的中二病少年。
问题被带了过去，记者们再提，一律被张硕笑眯眯地岔开了。终于结束，那些记者散去之时，单京雅低声跟他说了句：“谢谢。”
张硕笑道：“听到你说句软话，可真难得。行了，回去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进组了我们再见。”
单京雅垂眸，与他道别。祁苏苏迎上来：“还好吧？”
“没事。”单京雅摇头，这一晚上她咬了好几次唇，口红都又些斑驳褪色了，她觉得冷，抱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我们快回去吧。”
媒体和参会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现场的安保人员也没那么高度警惕了。保姆车停在路边，单京雅正要在祁苏苏的搀扶下上车，忽然旁边响起一道声音：“等一等！”
她脚步下意识一顿，偏头一瞧，看见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从人群中穿出，朝着她跑了过来。
“勾引我家哥哥的贱女人，你去死吧！——”
她手里拎着一个桶装物体，掀开盖子，就往单京雅这边泼来。
猩红的液体兜头而下，那颜色几乎刺痛双眼，单京雅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感觉头发和脸上都一重。
她听见祁苏苏的惊呼，还有很多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在叫保安，在叫救护车，单京雅微微睁开眼，感觉眼皮之上有液体顺着睫毛划过。
那女生泼完了油漆就跑，可还是被抓了回来，保安一拥而上，抓住了她。可她犹不服输，抬起头瞪着单京雅的眼神满是怨毒。
单京雅却顾不上看她，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那赤红的颜色太艳了，和她礼服的颜色混合在一起，让她眼前都微微出现了重影一般。她挂着一身狼藉，那模样不像是被泼了油漆，而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
她眼前的世界错乱而颠倒，被血红色覆盖了，远处的灯光在摇晃，天上的月亮黯淡，人们的眸光慌乱，瞳孔在眼眶里剧烈地晃动，周围的一切乱七八糟，却像是在她面前打开了一个缤纷的万花筒，让人头晕目眩。黑暗蔓延，攫取了空气，单京雅觉得自己周遭的空气在变得稀薄，那些声音也在离她远去，她只能看见祁苏苏焦急的神情，那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膜上一下重似一下，那是她自己快得离谱的心跳。
——她像被扔进了真空密闭的环境里。
一阵夜风吹走了她身上的温度，她忽然无法克制地狠狠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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