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没有。”温听澜这么说着，却顺着单京雅的话音，伸手摸了摸眼下。有没有颜色当然不是能靠摸一下感觉出来的，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是下意识的动作。
单京雅怔了一下，眼前忽然浮现出很久远记忆中的画面来——高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接吻之后，单京雅说你的嘴唇好红，她都会顺着她的话音伸手抚在自己的唇上，而不是去照镜子来确认她的话的真实性。
温听澜天生肤色冷白，连瞳色都比一般人淡一些，嘴唇也仿佛是苍白的釉，每次接吻完才会染上一层淡淡的艳丽颜色，给她增添了一丝格格不入的放荡气质，她本是清白淡漠的冷，只有唇上添了一点似有若无的艳，有些错乱颠倒。
那时，单京雅每次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落在唇上，都觉得，更想亲她了。
记忆如深夜的汹涌暗潮，此时如此不合时宜地席卷而来，单京雅垂下眼避开了视线。
温听澜对她此时心里的想法毫不知情，她进了门，难以避免地看到单京雅那双沾了面粉的手和厨房里的混乱狼藉，她又问了一次：“你这是要做什么？”
都被她看到了，单京雅有点无措地搓了搓指尖，实话实说：“……草莓蛋糕。”
17岁的那个生日再次出现在她眼前。那个时候，温听澜说，以后也会给她买草莓蛋糕——不管下多大的雨，天气多么恶劣。她也会穿越风雨来到她面前，只要她想。好像单京雅的愿望她都会满足，不管单京雅提出什么，她都说可以。
哪怕是想和她在一起。
可是一别经年，现在两个人不再是恋人的关系了，还作数么？
单京雅说完这么短短几个字，咬住了下唇，又松开。下唇上留下一道苍白的齿印。她又想，或许，这么一件小事，她这么多年早就忘记了。
再抬眼的时候，看见温听澜已经将风衣外套脱了，随手搭在手边椅子的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衬衫袖口往上折了两道。
她又洗了手，单京雅问：“你要做吗？”
“别的甜品不会，草莓蛋糕还是会的。”
单京雅自己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厨具倒是准备很齐全，工具多到可以开烘培教室了。温听澜把刚才单京雅做出的失败品挪到一边，单手磕开一颗鸡蛋，下一秒，蛋清和蛋黄便被分开，装进了两个容器内。
单京雅：“……”
她是怎么这么轻松地做到的！她甚至还没有看清楚，温听澜就做完了这一切。她是会魔法吗？
“太麻烦你了。”她看着温听澜娴熟的动作，说。
温听澜动作不停：“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给你当保姆了。”
单京雅：“……”
温听澜又问：“你想吃，怎么不叫外卖？”以单京雅的收入，把蛋糕店买下来都可以了吧。
单京雅说：“不想让陌生人上门……”她看到温听澜的动作，忽然叫了一声，“这糖也加得太多了吧！”
“不多。”温听澜说，“加少了不够甜，难吃。外面蛋糕店只会比我现在加的多好几倍。”
那么多吗？单京雅低声，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是女明星，我得保持身材啊……”
“保持身材才应该多吃。”没想到温听澜接了话，“现在瘦得太过分了。”
单京雅小声地反驳：“上镜会把人拍得胖一倍，所以要至少瘦一倍看起来才能是正常人的样子……”
温听澜忽然停下手，抬眼看她。
突如其来的对视，单京雅也莫名掐住了话头。
温听澜：“那你还吃不吃？”
“……”单京雅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听澜和桌上红艳艳的草莓，败下阵来，吐出一个字，“……吃。”
温听澜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将蛋黄和糖混合打发，又很有耐心地逐次筛入面粉，她一边这么做，一边指点刚才单京雅哪里做得不对。
“打发的时候温度不能太低，要隔热水打发。”
“筛面粉的时候要慢一点，一次次加，别一下全糊进去。”
“要用的是低筋面粉，低筋面粉和高筋面粉你都分不清吗？”
“……”
她好像真的想把她教会一样。单京雅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不是找了个私人心理医生，而是找了一个私教烘培师。
“你听见没有？”最后，温听澜将搅拌好的面糊倒入模具之中，看见单京雅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
单京雅：“……我下次还是点外卖好了。”
“……”
等待烤箱烘培大概要半个小时，温听澜动作很慢地清洗了那些草莓，挑出几枚切成了片。草莓渗出的汁将她的苍白指尖染得微红。
单京雅想到之前杀青宴上自己看到的那颗草莓，被人踩在脚下，踏成了一堆深红的靡丽又肮脏的烂泥，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也像那颗被人踩在脚下的草莓，就在那么闹哄哄的人群之中，忽然情绪崩溃和一颗草莓共了情。
想来真是荒唐、无稽又矫情。
而现在呢？她看见温听澜在她面前切草莓，草莓捻出汁水，她只觉得一种久违的平静。日常里的每一个小细节都透着美好。阳光从窗外大片倾洒进来，明亮得毫无阴霾，像是加了滤镜的照片，色彩鲜艳。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吧？单京雅想，如果她们不分手，她应该会拥有无数个这样的早晨。平静，没有什么新鲜之事，但就是让人觉得美好、留恋，热度和爱意在最寻常不过的生活里一点点加深，细水流长不留痕迹，却让人深陷其中。
她应该拥有无数个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而不是拉紧了窗帘把自己封闭在内的深夜的寂静卧室。
“为什么别的甜品不会，只会做草莓蛋糕？”单京雅听到自己问。
温听澜的目光上移：“没什么为什么。在国外的时候，只做过这一种甜品。”后来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她的回答四两拨千斤，没有击中要点。单京雅想问的是她还记不记得她曾经说过，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会给她买草莓蛋糕。
为什么只做草莓蛋糕不做别的呢？有没有一点……是因为她？
伤疤好了又裂开，疼痛来得细密，轻易。因为她一直站在原地，不肯走开，所以就希望别人也陪着自己一起，其实，别人往前走的时候是那么洒脱，根本不准备回头。
两人没有再说话，却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如有实质地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不久，烤箱“叮”了一声，温听澜取出模具，把蛋糕倒扣出来，在周身涂抹上奶油。白色的柔软奶油点缀上红色的大颗草莓，像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
温听澜切了一块，白色的骨瓷盘子递到单京雅面前：“尝尝。”
单京雅尝了一口，发现确实是正常的甜度，她看了一眼堆积的奶油，不经开始思考这一口是多少卡路里。
“你不吃吗？”单京雅指了指那一整块蛋糕，“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不了。”温听澜拒绝道，隔着一张餐桌，她坐在单京雅对面，微微合上眼，等待的样子很耐心，“我不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单京雅“哦”了一声，贝齿咬住勺子。
不喜欢这么甜的东西，那为什么还这么擅长做？为什么在国外只做过这一种甜品？
自己不爱吃的话……是做给别人吃么？
这个猜测简直捕风捉影，毫无根据，但是这个念头一旦升了起来，心里就总是存了一个疑影，即便再荒谬，也会钻在那个牛角尖里，自己越想越可信，越想越觉得是真的。
她很想问，可是自知现在没有资格，于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兜兜转转，又被送入口中的奶油蛋糕裹挟着，咽回了肚子里。
这一口草莓蛋糕好像变了质，酸得厉害。
她慢吞吞地把那一块草莓蛋糕解决掉，起身去把骨瓷盘子放进水槽里的时候，温听澜还垂着眼睛，浑然未觉的样子。单京雅脚下一顿，她是睡着了吗？
她把盘子搁下，凑到她面前，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
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凑近看她眼下的淡青更明显了，掩在安静垂落的浓睫之下。刚才还不承认没睡好。
单京雅正想着，眼前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
四目相对。
单京雅有些尴尬地往后退，说：“你睡着了？”
“嗯。”温听澜的眼神很快变得清明，她站起身，说，“抱歉。”
“你吃完了？我们开始吧。”
单京雅其实想问她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但她又觉得，如果她这么说了，今天的诊疗到此结束，温听澜肯定不会留在她家休息——还不如回自己家，能更好地休息。
但是她自私地想和她多待一会儿。
“昨天没睡好么？”两人坐下，单京雅先开口，又问，“有心事？”
温听澜神色带着淡淡的疲倦，坐在那等她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迷糊了过去，刚被人抓了现行，这时候抵赖不得，她“嗯”了一声。
虽然她没放在心上，但是自从那天从温文娟那回来之后，发了那样“绝情”的信息，自以为说得很清楚了，温文娟还是没有放弃和她联系。
换了别的号码发信息打电话来，温听澜只觉得烦。
但对单京雅，她只是随口说：“楼上装修，太吵。”
单京雅没有怀疑，因为温听澜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揣着心事失眠一整晚的人。
单京雅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较一个月前稳定了很多，准确地说，是她待在温听澜身边的时候，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
温听澜宛如单京雅的精神鸦片。
她一边觉得这样饮鸩止渴一般实在是不妙，又一边沉迷其中。
温听澜带着她做冥想，放松身心。单京雅闭上眼睛，想到温听澜之前对她说，接受自己，接受过去，接受不完美和残缺。
阴影的确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单京雅的眼睛却只能看到阴面，对阳面视而不见——如果一个人的世界是黑暗的，那么强行把她带到阳光之下，并不会让她的心也变得温暖光明。恰恰相反，反而会像把吸血鬼扔到光天化日之下一样，他们会在阳光之中化为灰烬的。
所以，在黑夜之中独行的人，要让他们从这片黑暗中攫取力量。
单京雅闭上眼睛，看不见光，什么也看不见，却觉得莫名安心。
离开的时候温听澜对单京雅说：“如果你下次方便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到诊所来，进入专门的冥想室里冥想，这样效果更好。”
单京雅“嗯”了一声，心里却并不准备走出舒适区。
她说：“对了，明天你不用来了。”
温听澜回头。
单京雅说：“明天我有个通告，不在家。休息了这么多天，得回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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