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这话说得太直白，温文娟无法回答。

        温听澜静了两秒钟，看她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又淡淡问：“你很着急把我嫁出去？为什么？”

        “我现在不花你的钱，也不是你的拖累。为什么还急着给我找个……”温听澜斟酌措辞，没说“婆家”，而说了，“下家？”

        “你这是什么话？”温文娟露出受伤的表情，“妈妈是想让你有个人照顾，不要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哦。不需要。”

        她最后说了一句：“以后没事我不会过来了。”

        “如果有正事，再联系我吧。”

        她转身从安全通道走了。

        温文娟的确不知道温听澜什么，没有谈过恋爱这一点她也是全凭揣测，因为温听澜性格冷淡，和谁都没有过亲近的样子。

        温文娟去美国深造，一去十几年，就和温听澜十几年没有见过——温听澜是她大学的时候和男朋友生的，未婚先孕，但是最后这婚到底也没结成。

        所以温听澜成了个棘手的东西，被丢到温文娟的母亲手里，当个玩意儿似的抚养长大。

        其实温听澜对此并无怨言——是真的，不是气话，也不是矫情。因为她从未体会过母爱，那种感觉在她的生命之中是空白，是缺失，可是没体会过也就不能感受到那有多好，温听澜向来又不是喜欢好奇的人，自然不觉得想要，也不觉得珍贵。

        得而复失去才让人遗憾，像她这样从未拥有过的只道是寻常罢了。

        没有母亲又怎么样，生活还不是照常地过下去。

        她不怨恨也不喜欢，而是……真的和这个人不熟，无法也不想伪装出很熟的、母女情深的样子，因为那并不是真的，在她看来，也毫无理由去装。

        说起来感觉很没良心，可她觉得和温文娟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互不干涉，在彼此的世界里当一个陌生人。

        可是温文娟不那么想。

        她当年去了美国之后又有了新的男朋友，因为这个，温听澜更成了不受待见、见不得光的存在，不能出现，去破坏母亲新的感情，可谁知道，这几年的爱情长跑最终还是没能成功，转过头来，温文娟像是才想起这里有个女儿似的，又想着要维系母女亲情了。

        那时候温听澜十七岁，温文娟问她以后有什么计划，对未来是怎么想的，温听澜从小到大，每一次升学，她什么时候过问过，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温听澜说没想过，她就提出将她接到美国来，和自己一起生活。

        温文娟当时是这么说的：“以你的成绩，应该能申请到不错的大学，到美国来接受更好的教育吧。到妈妈这来，和妈妈一起生活吧。”

        温听澜当时没立刻回答，抛开一切感情因素不提，温文娟的提议也没什么坏处，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只是很多人站在这个人生节点上都会做的一个选择。她也无可厚非。

        她没把她当作母亲，而当作一个资助人，然后飘洋过海，颠沛流离。

        之后的很长时间，温听澜都处于一种稍微有些后悔的状态里。在异国他乡度过几年没有她想象中那容易，难吃的食物、陌生的风俗、迥异的人种和肤色……可这些还不是最难过的。

        期间，温文娟和她的外国男友短暂地复合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温听澜才是身份尴尬。

        好在她不是天天和温文娟住在一起，她住在大学安排的留学生宿舍里。从感性上来说，当然是留在故乡读书，更能安心地生活在舒适圈里，但是从理性上来说，美国的大学的确带给了她优质的教育。

        但是温听澜还是一毕业就买了机票，回了国。

        再次恋爱失败，温文娟好像彻底放弃了，又想把这一头的女儿抓牢，竟然丢下那边的一切，也跟着温听澜回了国，温听澜本来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她竟然很是固执坚持，看起来并不是冲动，而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模样。

        温听澜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温文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很长，像是写高考八百字作文一样洋洋洒洒。

        温文娟再次解释了自己今天的言行，为自己开脱，她身为一个母亲，哪怕并不负责，拥有这个身份也天然拥有了可以卖惨的余地，她说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初衷也都是为了温听澜好，又说她从小不和自己在一起，的确对她不了解，不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希望能慢慢弥补她。

        温听澜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随手回复：【不用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

        她进了门，把钥匙扔在鞋柜上的金属盘里，想了想，又动手回复：【这二十几年你给我打的生活费，我会还你的。】

        【虽然一时之间不一定能还得清，不过我会尽力还的。】

        窗外打了一个闷雷，把单京雅惊醒了。自从开始吃那些药，她就很少失眠了，今天上床睡觉的时间也很早很正常，但是夜里忽然下起雨来，越下越大，纵使拉着窗帘，白色的闪电也在划过夜空的时候照亮了房间一瞬。

        单京雅没有进入深眠，那一瞬间忽然就睁开了双眼。

        雨声哗啦，淹没了一切。单京雅裹着毯子在床上抱膝坐了一会儿，半夜醒了就很难再入睡，她看了看桌上的药瓶，还要再吃一次才会管用吗。可是这样不就超出了一天几次的剂量了？

        她最终决定还是不吃了，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多，她准备就这样享受一会儿凌晨的黑暗和静谧，睁着眼睛等待天明。

        凌晨时分，万物皆寂，单京雅很安静地缩成一个小团坐在床上，听见窗外硕大的雨点用力打在小区里的树丛和灌木之上的声音，沙沙的声音，水流潺潺的声音，她觉得自己也像是一株植物，静谧生长。

        京市每到这个季节，雨水就格外地多。单京雅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赤足下了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看到水珠在玻璃窗上蜿蜒淌下，拖出一条曲曲折折的痕迹，放眼望去，凌晨三点多的天并不是黑透了的，起伏高低的建筑隐在一片雾蒙蒙的深灰里，像一片氤氲着的云，大雨倾盆，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浓重的潮湿之中。

        这样的昏暗和孤单让她莫名感觉到一种安全，雨水缠绵也让她感觉熟悉，像是天地都被洗干净了，空气中飘着泥土的味道，带着淳朴气息的好闻。

        雨季开始，意味着她的生日也将近了。

        单京雅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的那个生日，也是这样的大雨。那天她和温听澜早就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园，一起过生日，可是整座城市都被大雨倾倒，单京雅看着窗外的恶劣天气，心情也恶劣。

        就算冒雨出去了，游乐园也很多设施都玩不了了吧。

        她打电话给温听澜，说：“要不还是算了吧，雨太大了。”

        温听澜淡淡“哦”了一声：“那你想怎么过？”

        “待在家吧。”单京雅迟疑地说，“反正生日每年都有。”

        温听澜：“好。”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不过生日的提议虽然是单京雅提出的，她嘴上说得很淡然，但其实内心还是有点遗憾，挂电话之前，忍不住小声地抱怨：“昨天还是艳阳高照，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我真倒霉。游乐园不开门，草莓蛋糕也吃不到了……”

        温听澜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

        可是一个小时之后，单京雅家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她本来在床上看书，听到门铃响莫名其妙地去开门，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温听澜浑身带着潮湿的水汽，手里拎着的纸盒却完好得有些神奇，一点雨都没淋到。她把纸盒递过来，淡淡道：“草莓蛋糕。”

        单京雅就愣在原地。

        她把人拉进门，把她湿漉漉的外套脱掉，给温听澜拿了自己的衣服，把她推进浴室里，让她洗个热水澡。等温听澜出来，草莓蛋糕已经被端端正正地摆上餐桌。

        “不是说不去了吗？你怎么还去买了蛋糕啊？冒着这么大雨，浑身都湿透了。”单京雅忍不住问，嘴上带着点埋怨的语气，可是嘴角又忍不住上扬，藏不住那点高兴。

        温听澜黑发湿透，被捋到了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她头上搭了一块毛巾，毛茸茸的有点可爱，可那双眼里情绪仍然很淡，薄唇也是漠然的味道，她浑不在意地随口说：“你不是想吃么。”

        单京雅抿了抿唇，看她神情冷淡，可是那一瞬间她无法自抑地感到了一种滚烫炽热的情绪，从心里烧起来，能让她对抗这无边无际的冷雨和长夜。

        “那以后我想吃，你还会给我买吗？”

        温听澜说：“可以。”

        单京雅忍不住得寸进尺：“下这么大雨也给我买么？”

        温听澜“嗯”一声。

        “我提别的要求也可以吗？”

        “可以。”温听澜说，“你今天是寿星，你说了算。”

        “那我……”单京雅忽然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烛火摇曳一下，熄灭了，她没有立刻起身去开灯，而是在这片微微的黑暗之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发抖，“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在黑暗之中，温听澜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眼清澈而明亮，里面冷淡如常，像是被撒了一捧破碎的月光。

        “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

        单京雅垂着眼，觉得自己用尽了一生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她第一次感到一种少女般的羞涩，可又实在抵不过这一刻的心动。

        “可以吗？”

        单京雅的声音很轻，等不到温听澜的回答，她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看向她。抬眼的那一瞬间，温听澜开了口。

        她看着她，声音还是那么冷淡，也还是那句话。

        “可以。”

        那些细节闭上眼睛都分毫毕现，这么多年如何忘却。可是单京雅现在回想起来，却根本不知道温听澜当时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她知道自己动心越界的每一次，能够完整地追溯那段酸涩又甜蜜的心路历程，但是她永远弄不懂温听澜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傻乎乎地心动。

        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她有些恍惚，沉浸在回忆里，直到天光亮起，她才回过神。天边破晓之际，她突然感觉饥饿。

        所以她有在变好对吗？单京雅这么想，从前，饥饿的感受对她都是一种奢侈。她看到食物，空空如也的胃在渴望，可是喉咙却难以吞咽，只想呕吐。

        也许是夜里想起了往事，单京雅忽然想吃草莓蛋糕。她虽然是女明星，但从不刻意限制自己的饮食——因为比起限制，从前的她能吃点东西都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了。

        她翻了翻冰箱，找到了一盒草莓，她不采购，那些东西都是祁苏苏代劳购买的，以前很多都放坏了她也没吃，很是浪费。

        好像家里也有奶油和面粉的食材，但是单京雅没做过草莓蛋糕，她在网上查到了步骤，跟着做，糊了自己一手粘嗒嗒的面粉团，却离成品似乎是遥遥无期的。

        做了半天还没做好，门铃却突然响了。单京雅去开门，手上仍然脏着，把公寓的门把手都摸成了白色。

        温听澜站在门外——原来这都到她上门的时间了。

        单京雅侧身让她进来，把自己不太好看的双手藏到身后，温听澜却看见了：“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单京雅说，她看了一眼温听澜的脸色，见她的神色不如以往，眼下似乎还带着一圈淡淡的乌青，又有点疲倦的样子。

        单京雅问：“你昨天没睡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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