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岁华竟摇落
裴疏鸿打了胜仗，皇帝龙心大悦，只是看到附着在奏章之后的问安家信中，特地交代的“三弟愚钝，若有负父皇慈爱之心，恳求父皇念父子亲情，加以管束”以及缴获一株野生人参王献于父皇养生时，倒难得多了几分父子之情。
将捷报递于近身内监，传于众臣看，再看向跪在殿中的裴疏越，令其起身列位，随后下旨由三司共同审理江戈一案，又派了谏议大夫程再成与宗室内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听审，却在不提如何处置端王一事。
朝臣们惯会望风而动、多的是墙头草，此次贤王抗击乌勒大胜，龙心大悦，若这个时候他们还追着贤王胞弟不放，陛下怕是不会觉得他们多么廉政为国，反倒是有党同伐异之嫌了。裴疏桢迅速与几个心腹对了对眼神，之后便也跟着众人看了捷报，附和着夸了句贤王英勇，同时也不忘再拍几句皇帝的马屁。
至于裴疏越，且再看以后吧！一个后宫无助力、亦为外祖家帮衬的皇子，即便是有个名满天下的贤王兄长又如何呢？
后宫皇贵妃曲氏听闻前朝之事，原本千娇百媚的面容有片刻的狰狞，随之又快速恢复平静，纤纤玉指捻起一支鲜花，姿态优雅地插入玉瓶中，转身任侍女为自己净手、涂抹手油。
“陛下最喜欢的艾叶青团糕准备的如何了？”
“禀娘娘，已经在准备了，想来陛下退朝后便会来长定殿，陪娘娘用早膳时正好出锅。”皇贵妃身边负责点心茶水的宫女妙蓝回道。
皇贵妃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刚打理干净又绘了漂亮花样的指甲小心拂过面颊，看着菱花镜中即便是年近四十，也依然美丽娇嫩的容颜，满意地挑了挑眉。先皇后薨逝后，中宫之位便一直空悬至今，曾经自己对此还耿耿于怀，可现在看看也不过如此。
自己成不了皇后又如何，这天下，也再无人能入主朝凤宫了？
这么些年来代表皇后身份的凤印一直都在自己手里，统领六宫、母仪天下的是自己，每逢庆典宫宴，站在皇帝身边、受百官朝拜的也是自己。
不是皇后，也胜似皇后了！
“之前听说桢儿的王妃身子欠佳，最近可有好些了？”
“禀娘娘，王府适才传话进来，说是‘多亏娘娘赏赐的极品虫草，给王妃进补后大有益处，王妃如今已渐至痊愈，因还未到进宫请安的日子，又恐病迹未消，冲撞了娘娘凤体，故而等到进宫的日子再来与娘娘谢恩，王府管事还送来一盒黄金椰蓉苏，说是娘娘尚未出阁时最喜欢吃的，王妃特地找了民间有名的点心师傅制作，看是否合娘娘口味？”
曲皇贵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妙青回道。又挥手叫人将适才豫王府送来、已经检查过了的椰蓉酥呈上来。皇贵妃看着眼前金黄色颇有食欲的椰蓉酥，颜色倒是和少女时期一样的炫丽漂亮，也不味道如何？
手执银箸，尝了一口后便放下了筷子。皇贵妃进宫多年又得圣上恩宠，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的？只是这黄金椰蓉酥因是闺阁时期便很喜欢的食物，故而多了几分怀念。
“不错，尚有几分年轻时的味道，豫王妃有心了。”
“王爷和王妃最是念着娘娘的，每逢进宫请安的日子，王妃都会来拜见娘娘呢。”妙青此后皇贵妃多年，虽不算是非常清楚这位主子的心思，但也能猜个□□分，因而在皇贵妃面前便也多了几分体面。
“是啊，那是个好孩子。”皇贵妃看向窗外轻笑，而后又将其余的几块赏给了身边的宫女。“妙青，从本宫前些日子新得的那批料子里，挑出水红色的，赐予豫王侧妃。”
“是娘娘。”
是个好孩子，只是那性子，在天潢贵胄之家，实在是有些软弱了，不争不抢和任人宰割只有一线之差。王府正妃，从二品大员之女，竟被区区一介侧妃压得抬不起头来，都求到宫里来了。不过那侧妃越制冒犯正室，也实在过于嚣张了些。
但豫王正妃出自皇贵妃母家曲氏一族，沾亲带故的，又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妇，皇贵妃少不得要多疼惜几分。在皇朝，正室以红色或绿色为尊，此番赐下水红色布匹，也是对那侧妃的敲打，若能就此改了性子便好，若是不能，那她儿子的府中，也断然留不得这种不尊正室、忘了尊卑法纪的狐媚子。
皇帝从宸天殿出来后便进了后宫，一路往皇贵妃的长定殿而来！
这些年后宫不是没有新进一些年轻貌美的宫妃，但皇帝每每看着都觉得兴趣泛泛，也许是人到中年，心彻底软了下来，对后宫那些陪自己多年的老人，反倒是更多了几分体面，遇到节庆日也会多予一些赏赐，每月里也都会去看望一两回。
其中最是温顺柔美且育有二殿下豫王的皇贵妃最是受皇帝宠爱，每月里有一半的世间，都是皇贵妃伴驾的。皇贵妃早早便收拾妥当，等在长定殿前，见着皇帝圣驾到来，立刻迎了上去，挽着皇帝的胳膊，柔柔弱弱道：“恭迎陛下，臣妾已命人备好了早膳，就等着陛下过来呢。”
“就你最贴心。”皇帝看着皇贵妃娇嫩的面颊，勾起手指亲昵地刮了下对方的鼻子。在他的妃子当中，也就只有她，才会这般大胆地将自己这一国之君当做是寻常丈夫般对待，总是依赖着自己，靠着自己，还时不时地撒撒娇、闹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
“陛下处理国事很是已是劳累，臣妾想让陛下开心。”皇贵妃此后皇帝脱去外裳、净了手，便让人将此前准备好的艾草青团、连着各色早膳一起呈上来。“陛下，遮盖艾草青团，是臣妾特地为您准备的，您尝尝？”
“爱妃有心了。”
“陛下，适才桢儿派人来，说是贤王在北方大败乌勒，这下陛下可以安心了，这段时间臣妾见您一直为此担忧，心下可甚是着急呢。”皇贵妃看着皇帝，眼中是满满的爱慕之意，怎么看都是一个真心为丈夫担忧的好妻子。
“哦？桢儿消息倒是快。”皇帝说着，放下咬过的半个青团，意味不明地看向皇贵妃。
“哼……陛下又这般吓唬臣妾、臣妾可是不依的。”皇贵妃说着嘴唇微嘟，稍稍背过了身，好似一副生气的样子。不论是前朝后宫，皇帝都不喜欢别人越过自己、甚至是瞒着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但皇贵妃也知道，这件事，皇帝绝不会生气自己消息传得快。
“哈哈……爱妃生气呢？”果然，皇帝放下筷子便来哄皇贵妃了，“朕是开玩笑的，皇朝大捷，这等消息当然要广告天下人所知。”
“是呢，此前只听人说端王善战，没想到贤王也是将帅之才，可见陛下的孩子们，都是极优秀的。只是……”皇贵妃说着，脸上又有些犯难，欲言又止片刻后，看着皇帝道：“如今端王和豫王都已大婚，反倒是作大哥的，府里一直未有王妃主持内宅，倒是难为贤王殿下了。”
“哼……那孩子看着温雅，可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怎么就那么犟呢？”说起这个，永和帝原本笑意满满的脸色淡了几分，要说这个大儿子各方面都很好，可就是在大婚这件事上，愣是一拖再拖。但当年颜清一事，确实是伤了他的面子，故而这些年来，皇帝也没有过多催促。
“那等贤王班师回朝后，陛下可能多为他想想了，您这做君父的，可不能不管啊。”
“是，确实应该给疏鸿找个王妃了，都说着成家立业，府中还是要有一位女眷操持的。”经皇贵妃提起，永和帝这才想到，确实应该给这个儿子娶妻了。“平日里你给多看看，看哪天天气好了，便召那些命妇们带女儿入宫，也陪皇太后说说话。”
“是，臣妾明白。”得到想要的，皇贵妃的笑越发地明艳，温顺地倚在皇帝身边，为他布菜盛汤。
裴疏越回了王府后，便直奔书房，此后整整一天都不曾见有人出来。直至晚间，颜清亲自捧着一碗生须玉米百合汤，衣裙款款朝书房而来。
“参见王妃！”
“穆统领，王爷劳累半日，想来甚是疲乏，本妃特地熬了生须玉米百合汤来，王爷现下可是忙完了？”
“王爷尚在处理公务，还请王妃见谅。”穆云看着眼前的人，面上甚是恭敬。不管其他，只要对方一日是端王妃且王爷又无旁的吩咐，那便是王府里的第二位主子。
颜清看一眼穆云，直接绕过对方便往书房走，却又被拦了下来，穆云面色恭敬地挡在书房外，但出口的声音却并无丝毫弱势，“请王妃留步，王爷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穆云，我是这府里的王妃，想去看自己的丈夫，你岂敢拦我？”一再被挡，颜清也没了好脸色。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书房里传出一道疏阔声音：“慕云，请王妃进来吧！”裴疏越看着反射在镜子里的二人，眼中神色不明，只挥手翻转了镜面，等着门外的人进来。
来人明显是用心打扮过的，梳云掠月、珠翠罗绮，乌黑秀发绾了个的凌云髻，眉心一点艳红的花钿，端庄大气中又带着一股妖娆妩媚，却独独少了记忆中那份英气。
一阵香气袭来，颜清已至桌案前，柔声细语道：“王爷辛苦了，臣妾给你炖了生须玉米百合汤，王爷稍作休息吧。”
“王妃辛苦了，初夏天热，这些守在火炉边的事，便让丫头们去做吧。”玉米与百合都是裴疏越喜欢吃的，而且这汤甜而不腻、很是爽口，故而也不做推辞。
颜清看着眼前一袭暗红长袍、挺拔俊朗的人，一时间心神荡漾，眼神越发地痴迷了，不知不觉间脸颊飘出两朵云霞，衬的本就艳丽的容颜越发地昳丽了。
这个人有勇有谋且有雄心壮志在胸，再加上这般铁骨铮铮的男儿气概，试问这天下间，有哪个女人能不对他动心？何况是已经占了他身边最重要位置的自己？
权势和地位，还有这个世间最是英雄豪杰的男人，自己都要！
待颜清走了，裴疏越转身来到书房自带的小卧房内，对着痰盂俯身，片刻后，适才服用的甜汤尽数吐了出来，汤是好汤，只是加了不该加的东西，失了原本的味道。
片刻后，穆云敲门进来，躬身回禀道：“王爷，王妃已经出府了。”
“跟着她。”
“是……”穆云领命后，却没有离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裴疏越皱了皱眉头，厉声道：“说。”
“王妃她……王爷要不要给贤王殿下通个信儿？”
哥哥吗？裴疏越想到至今还留在哥哥书房里的那个木匣子，眸中闪过一丝忽明忽暗的神情，目光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穆云也不好在多言，躬身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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